"你知不知道这个是什么?"她问小方。
这个问题小方根本不必回答,也懒得回答,就算只有三岁大的孩子也知道这是一条小虫。
这个人却说道:"如果你以为这只不过是一条虫,你就完全错了。""哦?"小方问,"这难道不是一条虫?"
抓虫的女孩子笑了:"这当然是一条虫,就算是笨蛋也应该看得出这是一条虫,只不过虫也有很多种。""你这条虫是哪一,种?"
"是会吃人的那一一种。"这个女孩子说,"只要我一放手,它就会钻入你的咽喉,钻进你的血管里,钻进你的骨头,把你这个人的脑浆骨髓和血全部吸干。"她又笑了笑:"人吃鸟,鸟吃虫,这是天经地义的事,可是虫有时候也会吃人的。"小方也笑了,因为他已经想起这个女孩子是谁了。
在拉萨,在那神秘庄严的古寺中,在那自从远古以来就不知迷惑了多少人的幽秘灯光下;在那已被信徒们的烟火熏黑了的青石神龛前,带他去看那魔女吸吮人脑的壁画、逼他在画前立誓的就是她。
在拉萨,带他去那神秘的鸟屋、去见独孤痴的也是她。
那时她是个满身泥的脏男孩。
现在她是个又干净又漂亮、只不过指甲里有点泥的小美人。
这两个人本来绝不可能是一个人,可是小方相信自己这次也绝对不会看错。
"我认得你。"小方说,"我已经认出你来了。""你当然应该认得我。"这个女孩子连一点否认的意思也没有,"如果你不认得我,你不但是个王八蛋,简直是一条猪,死猪。"她在笑,好像是一个小女孩在跟一个很要好的小男孩开玩笑。
但是她的眼睛里却完全没有笑意,连一点开玩笑的样子也没有。
"刚才我说过只要我一放手,这条小虫立刻就可以把你吸成个人干。"她问小方,"你信不信?""我信"
"你想不想要我放手?"
"不想。"
"那么你就先放开我。"这个女孩子用光滑柔软的下巴轻轻磨擦着小方扼着她咽喉的手,"这样做,很不舒服。"小方也在笑,因为他不但已经认出了这个女孩子是谁了,而且有很多本来想不通的事情,现在也已经想通了。
——这个女孩子在附近,独孤痴无疑也在附近。
——独孤痴是班察巴那的对头,很可能就是班察巴那认为最可怕的对头。
——那个穿剑靴的女人,无疑就是班察巴那派出来刺探独孤痴行踪的人。
——不是刺杀,是刺探,因为班察巴那派出来刺探独孤痴绝不是件容易事。
——纵然只不过是刺探,却被刺杀在这个女孩子的剑下。
杀人的利剑已被击落,致命的毒虫却仍在她手里。
小方仍在笑,这个女孩子却不笑了,用一双发亮的大眼睛瞪着小方:
"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?"
"我听清楚了。"小方说,"听得很清楚。"
"你放不放开我?"
"不放。"
这个女孩子眼睛里露出了尖钉般的光,狠狠地盯着小方,狠狠地问小方:"你想死?""不想。"
"那么你为什么不放?"女孩子问。
"因为三点原因。"小方说,"第一,你是来杀我的,我不放手,最多两个人一起死。在我变成人干之前,你的脖子也断了。如果我放手,你一定也会放手,那么你的脖子不会断,我却变成人干了。""合理。"
"第二,"小方说,"现在你好像是在威胁我,碰巧我刚好是不喜欢被人威胁的人。""第三呢?"
"没有第三了。"小方答道,"不管对什么人说,有这两点原因都已经足够了。"这个女孩子又笑了。
"难怪别人都说你是要命的小方。"她看着小方,"你实在真是很要命。"说完了这句话,她忽然做了件很出人意料之外的事,她忽然把手里这条小虫捏死。
无论谁能够做出件让别人觉得出乎意料的事,通常都会觉得很愉快得意。
这个女孩子也不例外。
她看着小方,笑得愉快极了。
"我相信你一定想不到,为什么我非但没有把这条小虫放在你的喉结上,反而把它捏死。"小方的确想不到。
这个女孩子也没有让小方费心去想,她自己说出了她为的是什么:
"因为就算我要杀你,也是用我的剑,不是用这条小虫。"她挺起胸,做然道:"我是剑客,剑客要杀人,就应该用他的剑。"小方不能不承认这一点,也不能不承认她已经可以算是剑客。
无论谁能够使用出那种精确有效的剑法,刺人的要害,取人的性命于刹那间,都已经绝对可以算是一位剑客,一流的剑客,可是现在这位一流的剑客忽然就像是个小女孩一样吃吃地笑了起来。
"何况这条小虫只不过是我刚从地上捉到的,如果把它放在你的喉结上,最多只不过会觉得有点痒,最多只不过会吓一跳而已。"这次小方没有想到。
被人愚弄绝不是件好笑的事,至少他自己不会觉得很好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