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妇人目光芒然四下搜索着,凄然:我知道你来了,你既然来了,为可不出来和我相见呢?
没有人声,也没有回应。
那妇人长长叹了口气,黯然;你不愿和我相见,我也不怪你,我们的确对不起你,对不起你──
她声音越来越轻,又呆呆的立了良久,才缓缓关起窗子。
大地似已完全被黑暗所吞没。
黎明前的一段时候,永远是最黑暗的。
但黑暗毕竟也有过去的时候,东方终于现出了一丝曙光。小楼前的梧桐树后,渐渐现出了一条人影。
他就这亲戚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,也不知已站了多久,他的头发、衣服,几乎都已被露水湿透。
他目光始终痴望着那小楼上的窗户,仿佛从未移动过,他看来是那么苍老、疲倦、憔悴──
他正是昨夜那宛如幽灵般白雾中出现的人,也正是那在孙驼子小店终日沉醉不醒的酒鬼!
他虽然没有说话,可是心里却在呼唤:
诗音,诗音,你并没有对不起我,是我对不起你──
我虽不能见你的面,可是这两年来,我日日夜夜都在你附近,保护着你,你可知道吗?
一线骄阳划破了晨雾,天色更亮了。
这人以手掩着嘴,勉强忍住咳嗽。
然后,他缓缓走到那门房小屋前。
门是虚掩着的,他轻轻推开了。
一推开门,立刻就有一股廉价的劣酒气扑鼻而来,屋里又脏又乱,一个人伏在桌上,手里还紧紧地抓着个酒瓶。
又是个酒鬼。
他自嘲地笑了笔,开始敲门。
伏在桌上的人终于醒了,抬起头,才看出满面都是麻子,满面都是被劣酒侵蚀的皱纹,须发已白了。
谁也不会想到他就是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儿的亲生父亲。
他醉眼惺忪的四面瞧着,喃喃道:大清早就有人来敲门,撞见鬼了么?
说完了这句话,他才真的见到那落拓的中年人,皱眉道:你是什么人?怎么跑到这里来了?你怎么来的?
他嗓子越来越大,似又恢复了几分大管家的气派。
落拓的中年人笑道:两年前我们见过面,你不认得我了吗?
麻子看了他几眼,惊喜道:原来是李──
落拓的中年人不等他跪下,已扶住了他,微笑着缓缓道:你还认得我就好,我们坐下来说话。
麻子陪着笑道:小人怎会不认得大爷你呢?上次小人有眼无珠,这次再也不会了,只不过,大爷佻这两年来的确老了许多。
落拓的中年人似乎也有些感叹道:你也老了,大家都老了,这两年来,你们日子过得还好么?
麻子叹道:在别人面前,我也许还会吹牛,但在大爷面前──
他又叹了口气,苦笑着道:不瞒大爷,这两年的日子,连我都不知怎么混过去的,今天卖幅字画,明天卖张椅子来度日,唉──
落拓的中年人皱眉道:家里难道连日
子都过不下去了?
麻子低下了头。
落拓的中年人道:龙四爷走的时候,难道没有留下安家的费用。
麻子摇了摇头,眼睛都红了。
落拓的中年人脸色更苍白,又不住咳嗽起来。
麻子道:夫人自己本还有些首饰,但她的心肠实在太好了,都分给了下人们,叫他们变卖了做些小生意去谋生──她宁可自己受苦,也不愿亏待了别人。
说到这里,他语声已有些哽咽。
落拓的中年人沉默了很久,感叹道:但你却没有走,实在是个很忠心的人。
麻子笑了,呐呐道:小人只不过是无处可去罢了──
落拓的中年人柔声道:你也用不自谦,我很了解有些人的脾气虽然不好,心却是很好的,只可惜很少有人了解他们而已。
麻子的眼睛似又红了,勉强笑道:这酒不好,大人若不嫌弃,将就着喝两杯吧。
他殷勤地倒酒,才发现酒瓶已空了。
落拓的中年人展颜笑道;我倒不想喝酒,只想喝杯茶──你说奇不奇怪,我也居然想喝茶了,许多年来,这倒破题儿第一次。
麻子也笑了,道:这容易,我这去替大爷烧壶水,好好地沏壶茶来。
落拓的中年人道:你无论遇着谁,千万都莫要提起我在这里。
麻子笑道:大爷你放心,小人现在早已不敢再多嘴了。
他兴冲冲地走了出去,居然还未忘记掩门。
落拓的中年人神色立刻又黯淡了下来,黯然自语:诗音,诗音,你如此受苦,都是我害了你,我无论如何也要保护你,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!
阳光照上窗户,天已完全亮了。
茶叶并不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