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传甲道:“我……我的债还清了么?”
易明堂道:“你的债已还清了。”
铁传甲道:“但我还是有件事要说。”
易明堂道:“你说。”
铁传甲道:“我虽然对不起翁大哥,但却绝没有出卖他,我只不过……”
易明堂打断了他的话,道:“你用不着说,我已明白。”
他的确已明白。
一个出卖朋友的人,是绝不会在这样生死关头为了朋友牺牲自己的。
这不但易明堂已明白,金风自和那樵夫也很明白。
只可惜他们明白得太迟了。
易明堂那已瞎了几十年的眼睛里,竟慢慢的流出了两滴眼泪。
李寻欢在看着,看得很清楚。
他第一次知道瞎子原来也会流泪。
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早已热泪盈眶。
热泪就滴在铁传甲已逐渐发冷的脸上,他俯下身,用衣角轻轻擦拭着铁传甲脸上的血和汗。
铁传甲的眼睛睁开,这才瞧见他,失声道:“少爷是你,你……你果然来了!”
他又惊又喜,挣扎着要爬起,又跌下。
李寻欢跪了下去,跪在他身旁,道:“我来了,所以有什么话你都可以等着慢慢说。”
铁传甲用力摇了摇头,凄然笑道:“我已死而无憾,用不着再说什么。”
李寻欢忍着泪,道:“但有些话你还是要说的,你既然并没有出卖翁大哥,为什么不说明?为什么要逃?”
铁传甲道:“我逃,并不是为了我自己。”
李寻欢道:“你为了谁?”
铁传甲又摇了摇头,眼帘慢慢的盍了起来。
他四肢虽已因痛苦而痉挛,但脸色却很安宁,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恬静的微笑。
他死得很平静。
一个人要死得平静,可真是不容易!
李寻欢动也不动的跪着,似已完全麻木。
他当然知道铁传甲是为了谁而死的。
他必定比李寻欢先回到兴云庄,查出了上官金虹的阴谋,就抢先赶到这里,只要知道李寻欢有危险,无论什么地方他都会赶着去。
但他又怎会知道上官金虹这阴谋的呢?
他和翁天杰翁老大之间,究竟有什么秘密,为何至死还不肯说明?
李寻欢黯然道:“你究竟在隐瞒着什么秘密?你至少总该对我说出才是,你纵然死而无憾,可是我,我怎么能心安呢?”
金风白忽然大声道:“他隐瞒着的事,也许我知道。”
李寻欢愕然,道:“你?……你知道?”
金风白的脸本是黝黑的,现在却苍白得可怕。
他用力咬着牙,一字字道:“翁老大对朋友的义气,天下皆知,你也应该知道。”
李寻欢道:“我听说过。”
金风白道:“只要有朋友找他,他几乎是有求必应,所以他的开销一向很大,但他却不像你,他并没有一个做户部尚书的父亲。”
李寻欢苦笑。
金风白道:“所以他一直都在闹穷,一个人若是又闹穷,又好朋友,又要面子,就只有在暗中想别的法子在弥补亏空。”
那樵夫耸然道:“你是说……翁老大在暗中做没本钱的生意?”
金风白黯然叹道:“不错,这件事也是我在无意中发现的,可是我一直不忍说,因为翁老大那样做,的确是情不得已。”
他忽又大声道:“但翁老大下手的对象,却必定是罪有应得的,他做的虽然是没有本钱的买卖,可没有愧对自己的良心。”
易明堂的脸色已发育,沉声道:“铁传甲和此事又有什么关系?”
金风白道:“翁老大做的案子多了,自然有人来查案,查案的恰巧是铁传甲的好朋友,他们虽已怀疑翁老大,却还是不敢认定。”
樵夫道:“所以铁传甲就故意去和翁老大结交,等查明了才好动手。”
金风白叹道:“想来必定是如此。”
他接着道:“铁传甲一直不肯将这件事说明,为的就是翁老大的确对他不错,他也认为翁老大是个好朋友,若是说出这件事,岂非对翁老大死后的英名有损,所以他宁可自己受冤屈——他一直在逃,的确不是为了自己!”
易明堂厉声道:“但你为什么也不说呢?”
金风白惨然道:“我?……我怎么能说?翁老大对我一向义重如山,连铁传甲都不忍说,我又怎么忍心说出来?”
易明堂冷笑道:“好,你的确不愧是翁老大的好兄弟,好,好极了。”
他一面冷笑,身子一面发抖。
金风向道:“我也知道我这么做对不起铁传甲,可是我没法子,实在没法子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