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小时候常常溜到厨房去,看那个厨子削黄瓜,切白菜。
这个人杀人,就好像那个厨子斩瓜切菜一样。
他的刀绝不会落空的。
──屋子里究竟有些什么人?
至少有老狐狸和鹰眼老七,陆小凤总不能不承认他们是他的朋友。
──朋友,多可爱的两字,一个人能不能没有朋友?
不能。
──个人能不能看着朋友像黄瓜白菜一样被砍断?
不能。
──个人能不能在听见朋友的惨呼声时装作听不见?
不能。
至少陆小凤不能。
他已经听见了老狐狸的惨呼声。
那是种很奇怪的声音,就好像一个小女孩被人强奸时发出来的一样。
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子。
陆小凤很想装作听不见,可是他不能。
沙曼看着他,忽然问道:“老狐狸是不是你的朋友?”
陆小凤道:“不是。”
沙曼道:“你想不想去救他?”
陆小凤道:“不想。”
他真的不想,因为他实在没有把握对付那绝不是真武官的武官。
可是他的人已冲了出去。
如果你心里有痛苦,喝醉了是不是就会忘记?
不是!
──为什么?
因为你清醒后更痛苦。
──所以喝醉了对你并没有好处。
绝没有。
──那么你为什么要醉?
我不知道。
──一个人为什么总是常常要去做自己并不想做的事?
我不知道。
屋子里的情况很惨,本来那些趾高气扬的黑衣人,现在大多数已倒了下去,有的倒在自己的血泊中,有的死鱼般挂在窗樗上。
武官们的刀锋上都有血。
三柄带血的刀锋架住了老狐狸的脖子,另外四柄逼住了鹰眼老七的咽喉,他们看见陆小凤冲进来的时候,就好像看见了天降的救星。
武官们看着他冲进来,却像是在看着只自投罗网的呆鸟。
只有陆小凤自己心里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。
──陆小凤就是陆小凤,一个既不能算太好,也不能算太坏的人,有时很聪明,有时很笨,有时很冲动,有时很冷静。
一进了这屋子,他就忽然变得很冷静,因为他毕竟是来救人的,不是来送死的。
陆小凤自己先替自己留了条路──如果救不了别人时,只有先救自己。
武官们冷眼看着他。
他在笑,客客气气的拱着手笑道:“各位劳师动众,远道而来,为的就是来抓这两个人的?”
没有人回答,没有反应。
陆小凤道:“他们犯了什么罪?”
还是没有人回答,没有反应。
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的胃在收缩,就像狂醉后的第二天早上又被人在胃上踢了一脚。
倒在血泊中的人忽然已站起来,挂在窗台上的死鱼忽然又变得生龙活虎。
鹰眼老七和老狐狸脖子上的刀已逼住了他的胸膛和咽喉。
他忽然发觉自己已落入了一张网里。
一张由四十九个人,三十七柄刀织成的网。 [注1]
× × ×
陆小凤变成了条鱼,一条网中鱼。
鱼在落入网中时,会挣扎、会摆动,想冲出网去。
陆小凤不是鱼。
所以他一动也没有动。
──只要动一下,架在他胸膛和咽喉上的七把刀就会要去他的命。
──他怎么能动?
他忽然变得更冷静,冷静地站着,像一座山那样屹立。
陆小凤在遇到危机时,能够冷静,有一个人却不能。
──谁?
沙曼。
陆小凤已经进去很久了,他怎么还不出来?
沙曼看到过黑衣人和大内侍卫的武功,她相信,陆小凤绝对可以胜过他们。
──然而,陆小凤怎么还不出来?
一定是遇到了什么?
“什么”有很多解释。
对恋爱中的沙曼来说,“什么”的解释只有一种,那就是危机。
所以她一点也冷静不起来。
她站起就要往里面冲。
有一个人却不想她冲进去。
──谁?
老实和尚。
所以老实和尚就拉住沙曼的衣袖。
沙曼绝不会让老实和尚拉住她的衣袖。
所以老实和尚只好挡在沙曼的面前。
沙曼道:“你为什么要拦住我?”
老实和尚道:“不是我拦住你。”
沙曼指着老实和尚道:“难道站在我面前的人,不是你?”
老实和尚道:“这只是我的身体。”
沙曼道:“你是说,有人要你拦住我?”
老实和尚点头。
沙曼道:“谁?”
老实和尚道:“陆小凤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