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后他轻轻吐了气,一字一字他说道:"贫道就是巴山道士柳复明!"毛文琪秀发一颤,飞快地抬起头来,仇恕心头亦为之一震,笔直地望向这白发道人,然后这两人目光俱都一转,相遇,毛文琪秀发又自一颤,垂下眼帘,飞快地垂下头去,仇恕不知怎地,心中忍不住要暗叹一声,却听"巴山道人"又道:"贫道如果老眼不花,那么女施主想必是屠龙仙子的首徒白袍女子冷笑接口:"不错,我就是慕容惜生!"柳复明突地放声狂笑起来。
"难怪女施主方才不等贫道出手便不动手,想必是女施主昔年戒杀立誓尚未到期。"他笑声一顿,目光一转,突地"嗯"了一声:"但想来女施主可以再开杀戒之日,已不远了。"慕容惜生冷笑道:"正是,等到那一天——"柳复明狂笑:"等到那一天,贫道必定亲至女施主那里引颈待戮,女施主只管放心好了。"慕容惜生又自冷笑:"好极。"微一旋身,已自掠到仇恕身前,仇恕微笑:"阁下要说什么,不必说出小可也知道了,不过,小可要告诉阁下一句,小可与令师妹之间情事,阁下丝毫无权干涉。"他语声未了,突地旋身一掠,电也似地掠到毛文琪身前,缓缓道:"文琪,你说是不是?"柳复明一惊,直到此刻,他才看到这少年竟有如此身手。
慕容惜生一惊,她也想不到这始终未动声色的少年,竟会突地有如此一着。
毛文琪一惊,她的心忐忑了,像铅也似地直落下去,又像羽毛似地飞扬起来,她不敢抬起头,也不知该怎样回答。
仇恕轻叹一声:"文琪,我对你怎样,你也该知道,别人的闲话,你为什么要听?为什么要信?难道——"慕容惜生一掠而来,轻轻推开毛文琪,又掠到仇恕身前,她目光闪动着,像兀鹰一样:"你真的喜欢文琪?"仇恕垂下头,他垂下头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眼中的神色给对方看见,然后他也像是费了很大力气似的,先吐了一口长气,然后道:"我可怎会骗她!"慕容惜生闪动着双目,目光又自一亮。
"好!"她说话的语气又开始变得简短而冰冷:"我把她带回去"你把她带回去?"仇恕生硬地间道。
"半年之后,你再来找她,这半年——哼,我会知道你更多些。"她转身拉起毛文琪的手,唰地,像燕子般地掠上土墙,衣袂飘飘,话声袅袅,她和毛文琪已俱都消失在土墙外面,上墙的尽头处,似乎还留着毛文琪一声轻轻的叹息。
仇恕仍然站在墙下,望着土墙的尽头,仿佛在暗自低语:"半年?唉——半年已足够了。"他自嘲地微笑一下,"半年之后,那慕容惜生戒杀立誓大约已破了,是以她才叫我半年之后去找她们,那时她就不必像今天一样有这多顾忌。"他冷笑起来,暗忖:"可是,她却不知道,我也不会有今日这么多顾忌了。"今日,他不止一次有动手的冲动,想将这师姐妹两人伤在自己掌下,那么,她们就永远不会说出他的秘密了。
可是,他却忍住了,这一来是她们所知道的秘密并不多,再来是他没有十分的把握能将她们击毙,还有一个原因,他自己虽不愿承认,但却是事实,他已对他仇人的女儿,生出一些情感。
于是他忍耐着,直到最后慕容惜生说要将毛文琪带回去,他生硬地追问了一一句,知道她要将毛文琪带回去的地方是屠龙仙子那里,是以他放心了,至少在这半年里,毛丈琪不会见着她的爹爹,那么"灵蛇"毛臬也至少在这半年里不会发现自己是会武功的。
但此刻,他站在墙下,听到毛文琪那声轻轻的叹息,他却开始有了一份无法解释的怅惘,他开始觉得有些对不起她,对不起这纯真而多情的少女,虽然,为了她父亲的罪恶,她必须付出许多不该付出的代价,但无论如何,她这份情感是纯真而圣洁的,任何人玩弄,冒读了这种纯真而圣洁的情感,都是一种罪恶,一种不可宽恕,卑鄙绝顶的罪恶。
他垂着头,听到院落又开始有了各种声音,也听到那粗鲁,但却恳诚的"牛三眼",从惊骇中恢复过来,不住地啐骂道:"这小娘儿,真有点邪气,喂,倪老七,你怎地这么脓包,在娘儿们面前穷吼些什么,真是丢公子的人,哼,也丢了我牛三眼,的人,大胡子,快去把倪老七扶回来!"然后,仇恕感到一只温柔的手,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,无言地拉着他,走入正殿,正殿中的火光未熄,肉香仍浓,熊熊的火光边,亦仍自坐着那个身材略矮,狂歌喜哭的白发老人。他手里也仍然拿着那双木筷,在缓缓搅动着锅里的肉汁,深沉的目光,随着自己的筷子缓缓搅动,这老人心中总像是有着什么心事,方才外面的一切变化,他都像是没有听到。仇恕默默地随着柳复明在火旁坐了下来,老人看了他一眼,缓缓道:"怎地去了这么久?"仇恕茫然一笑,他心里在暗中猜测:"莫非这老人就是青萍剑宋令公!"十七年前,"巴山剑客"柳复明,"青萍剑宋令公一齐在江湖中失踪的事,他也知道的,这两人对他是恩是仇,他也分不清楚,只听柳复明笑道:"方才我在外面遇着一人,你且猜上一猜,此人是谁?"这老人淡淡一笑,缓缓道:"茫茫众生,众生茫茫,我认得几人?我一人也不认得,你教我如何猜法。"挟起一块香肉,放到嘴里,细细咀嚼,生像是无论此人是谁,都不关他事,他也绝不会放在心上。
柳复明拿起火边一个中州罕见,塞外却极通常的羊皮酒囊,举到头上,他伸手一捏,一线烈酒,自酒囊中激射而出,他抬起头,一滴不漏地喝到嘴里,哈哈大笑几笑,朗声说道:"此人你我虽俱不认得,却是你我一个故人之女,哈哈——此人就是那毛臬,的女儿,她虽没有说出,但我却已猜到!"仇恕一愕:"他怎么猜到的?"但随即恍然:"想必是他方才已听到那汉子对我说的话,是以两下一合,便猜着了。"只见那老人双目一张,目光突地现出异光,但瞬又垂下眼帘。
"毛臬是谁?唉——往事已失,毛臬我也不再认得了。"拨了拨锅中肉汁:"火将熄肉将冷,你还是快些吃罢……"柳复明又自哈哈一笑,生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,仍自接着道:"你可知道我们这故人之女已拜在何人门下?"他语声一顿,知道必定得不到答复,是以立刻接道:"她竟又拜在那屠龙仙子,的门下,你可记得你我在昆仑山下听到的那段故事,哈哈——我今日竟遇着了那慕容惜生,还和她对了两掌,她果然不敢破戒杀十年之戒,看来昆仑一派,近年来虽已无昔日之盛,但却仍未可轻视呢!"那老人目光又自一亮,长长"哦"了一声,仇恕却已忍不住问道:"这屠龙仙子究竟是谁?道长在昆仑山下听到的又是何事?"柳复明转首望了他一眼:"说起那屠龙仙子,倒的确是位女中奇人,数十年前,她本是个独行女盗,武功绝高,但却嗜杀,黑白两道,无论是谁,只要撞在她手里,被她轻轻拍上一掌,立时便是骨化魂飞之祸,竟从无一人能逃得活命的。"仇恕心中一动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