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他们都已感觉到,这个人身上仿佛有种奇特的压力。
一种看也看不见,摸也摸不到的压力,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剑。
他们以前也曾在"红樱绿柳"身上感受过这种同样的压刀。
现在连城璧给他们的压力,竟似比那时更强烈。
风四娘已在不知不觉间,靠近了萧十一郎,直到现在,她才发现连城璧这个人还比她想像中更奇特,更不可捉模。
她忍不住问道:"你本来真的是要来杀我们的?"连城璧道:"这本是个很周密的计划,我们已计划了很久。"风四娘道:"可是你却忽然改变了主意。"
连城登道:"我的人虽然不会变,主意却常常会变。"风四娘道:"这次你为什么会变?"
连城璧道:"因为我听见了你们昨夜在这里说的话。"风四娘道:"你全都听见了?"
连城璧道:"我听得很清楚,所以我才能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。"风四娘道:"你真的已了解?"
连城璧道:"至少我已明白,他并不是别人想像中那种冷酷无情的人,他虽然毁了我们,可是他心里却可能比我们更痛苦。"风四婉黯然道:"只可惜他的痛苦从来也没有人了解,更没有人同情。"连城璧沉默着,过了很久才缓缓道:"快乐虽有很多种,真正的痛苦,却是同样的,你若也尝受过真正的痛苦,就一定能了解别人的痛苦。"风四娘道:"也只有真正尝过痛苦滋味的人,才能了解别人的痛苦。"连城璧道:"我了解,我很久以前就已了解…"他的目光凝视着远方,远方夜色朦胧,他的眼睛里也已一片迷蒙。
是月光迷漫了他的眼睛?还是泪光?
看着他的眼睛,风四娘忽然发现,他和萧十一郎所忍受的痛苦,的确是同样深邃,同样强烈的。
连城璧又道:"就因为我了解这种痛苦的可怕,所以才不愿看着大家再为这件事痛苦下去。"风四娘道:"真的?"
连城璧笑了笑,笑容却使得他神情看来更悲伤凄凉。
他黯然低语,道:"该走的,迟早总是要走的,现在她已走了,已去到她自己想去的地方,也已将所有的思怨仇恨都带走了,这既然是她的意思,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心里的仇恨忘记?"风四娘轻轻叹息,凄然道:"不错,她的确已将所有的仇恨带走了,我现在才明白她的意思,我一直都误会了她。"她不敢去看萧十一郎,也不忍去看。
她自己也已热泪盈眶。
连城璧道:"该走的已走了,该结束的也已将结束,我又何必再制造新的仇恨?"风四娘道:"所以你才会改变了主意?"
连城璧又笑了笑,道"何况我也知道每个人都难免会做错事的,一个人若能为自己做错了的事而痛苦,岂非就已等于付出了代价。"风四娘看着他,就好像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个人一样。
也许她的确直到现在才真正看清了他。
她忽然问道:"你也做错过事?"
连城璧道:"我也是人。"风四娘道:"你也已知道你本不该投入天宗的?"连城璧道:"这件事我并没有错。"
风四娘道"没错?"
连城璧道:"我入天宗,只有一个目的。"
风四娘道"什么目的?"
连城璧道:"揭发他们的阴谋,彻底毁灭他们的组织。"他握紧双拳。接着道:"我故意装作消沉落拓,并不是为了要骗你们,你现在想必也已明白我为的是什么?"风四娘道:"我一点也不明白。"
连城璧喝了杯酒,忽然问道:"你知不知道连城璧是个什么样的人?"风四娘也喝了杯酒,才回答:"是个很冷静,很精明,也很自负的人。"连城璧道:"像这么样一个人,若要突然要投入天宗,你会怎么想?"风四娘道:"我会想他一定别有用心。"
连城璧道:"所以你若是天宗的家主,就算让他人了天宗,也一样会对他分外提防的。"风四娘道:"不错。"
连城璧道:"可是一个消沉落拓的酒鬼,就不同了。"风四娘道:"但我却还是不懂,你为什么要对付天宗?为什么如此委屈自己?"连城璧目光又凝视着远方,又过了很久,才徐徐道,"自从我的远祖云村公赤手空拳,创建了无垢山庄,到如今已三百年,这三百年来,无垢山庄的子弟,无论在何时何地,都同样受人尊敬。"风四娘默默地为他斟了杯酒,等着他说下去。
连城璧道:"我的玄祖天蜂公,为了替江南武林同盟争一点公道,独上天山,找当时威镇天下的天山七剑恶战三昼夜,负伤二十九处,却终于还是逼着天山七剑同下江南,负荆请罪。"他举杯一饮而尽,苍白的脸上已现出红晕,接着道:"五十年前,魔教南侵,与江南水霸勾结组成七十二帮黑道联盟,先祖父奋抉而起,身经大小八十战战无不胜,江南武林才总算没有遭受到他们的荼毒,有很多人家至今还供着他老人家的长生禄位。"风四娘也不禁举杯一饮而尽。
听到了这些武林前辈的英雄事迹,她总是会变得像孩子一样兴奋激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