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七八条街,来到一条小街,高彦超走进一家药店。
韦小宝见招牌写着五个字,自然一个也不识,也不用细看,料想是药店的名字,便跟着进去。
柜台内坐着一个肥肥胖胖的掌柜,高彦超走上前去,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。那胖掌柜连声应道:“是,是!”站起身来,向
韦小宝点了点头,道:“客官要买上好药材,请进来罢!”引着
韦小宝和高彦超走进内室,反手带上了门,俯身掀开一块地板,露出个洞来,有石级通将下去。
韦小宝见地道中黑黝黝地,心下惊疑不定:“这两人真是天地会的兄弟吗?只怕有点儿靠不住。下面若是宰杀韦小宝的屠房,岂不糟糕?”但高彦超跟在身后,其势已无可退缩,只得跟着那掌柜走入地道。
幸好地道极短,只走得十来步,那掌柜便推开了一扇板门,门中透出灯光。韦小宝走进门内,见是一间十来尺见方的小室,室中却坐了五人,另有一人躺在一格矮榻之上。待得再加上三人,几乎已无转身余地。幸好那胖掌柜随即退出。
高彦超道:“众位兄弟,韦香主驾到!”
室中五人齐声欢呼,站起来躬身行礼,地窖太小,各人挤成一团。韦小宝抱拳还礼。见其中一人是个道人,那是曾经会过的,道号玄贞,记得他曾开过玩笑,叫关安基跟他妻子“十足真金”离婚,另有一个姓樊,也是见过的。韦小宝见到熟人,当即宽心。高彦超指着卧在矮榻上那人,说道:“徐大哥身受重伤,不能起来见礼。”
韦小宝道:“好说,好说!”走近身去,只见榻上那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,已无半点血色,双目紧闭,呼吸徽弱,白须上点点斑都是血渍,问道:“不知是谁打伤了徐大哥?是……是鞑子的鹰爪吗?”
高彦超摇头道:“不是,是云南沐王府的人。”
韦小宝一惊,道:“云南沐王府?他们……他们跟咱们是一路的,是不是?”
高彦超缓缓摇头,说道:“启禀香主大哥:徐大哥今朝支撑着回到这里回春药店来,断断续续的说道:下手打伤他的,是沐王府的两个年轻人,都是姓白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姓白?那不是沐王府四大家将的后人吗?”高彦超道:“多半是的。大概就是白寒松、白寒枫兄弟,叫做什么‘白氏双木’的。”韦小宝喃喃道:“两根烂木头,有什么了不起啦。”高彦超道:“听徐大哥说,他们为了争执拥唐拥桂,越说越僵,终于动起手来.。徐大哥双拳难敌四手,身受重伤。”韦小宝道:“两个打一个,不是英雄好汉。什么糖啊桂的,莫非……莫非……”心想什么“拥桂”莫非为了拥护我小桂子,但觉得不大像,缩住了不说。
高彦超道:“沐王府是桂王手下,咱们天地会是当年唐王天子手下。徐大哥定是跟他们争名份,以致言语失和。”韦小宝还是不懂,问道:“什么桂王手下,唐王手下?”高彦超道:“那桂王不是真命天子,咱们唐王才是真命天子。”
玄贞道人明白韦小宝的底细,知他肚中的料子有限,插口道:“韦香主,当年李闯攻入,逼死了祟祯天子。
吴三桂带领清兵入关,占我花花江山。各地的忠臣义士,纷纷推戴太祖皇帝的子孙为王。先是福王在南京做天子。后来福王给鞑子害了,咱们唐王在福建做天子,那是国姓爷郑家一伙人拥戴的,自然是真命天子。哪知道另一批人在广西、云南推戴桂王做天子,又有一批人在浙江推戴鲁王做天子,那都是假的真命天子。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天无二日,民无二主。既有唐王做了天子,桂王,鲁王就不能做天子了。”
高彦超道:“是啊,韦香主说得对极!”
玄贞道人道:“可是广西、浙江那些人为了贪图富贵,争着说道,他们拥立的才是真命天子,大家自伙里争得厉害。”叹了口气,续道:“后来唐王、鲁王、桂王,先后都遭了难。这些年来,江湖上豪杰不忘明室,分别找了三王的后人,奉以为主,干反清复明的大业。桂王的手下拥戴桂王的子孙,鲁王的手下拥戴鲁王的子孙,那是桂派和鲁派,他们又称咱们天地会为唐派。唐、桂、鲁三派,都是反清复明的。不过只有咱们天地会才是正统,桂派、鲁派却是篡位。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我明白了。沐王府那些人地桂派,是不是?”玄贞道人道:“正是。这三派人十几年来相争不休。”
韦小宝想起那日苏北道上遇到沐王府的人物,甚是傲慢无礼,那人也是姓白的,不知是不是这两根烂木头之一,当时见茅十八对他怕得厉害,早就不忿,便道:“唐王既是真命天子,他们就不该再争。听说沐公爷是很好的,只怕他老人家归天之后,他手下那些人有点儿乱七八糟。”地窖中众人齐声道:“韦香主的话,一点不错。”
玄贞道人道:“江湖上好汉瞧在
沐天波沐公爷尽忠死节的份上,遇上了沐王府的人物,都是容让三分。这样一来,沐王府中连阿猫阿狗也都狂妄自大起来。我们这位徐大哥人是再好也没有的,他从前服侍过唐王天子,当真是忠心耿耿,提到先帝时便流眼泪。定是沐王府的人说话不三不四,言语中轻侮了先帝,否则的话,徐老哥怎能跟沐王府的人动手?”
高彦超道:“徐大哥在午前清醒了一会儿,要众兄弟给他出这口气。在直隶境内,眼下本会只韦香主一位香主,按照本会规矩,遇上这等大事,须得禀明韦香主而行。倘若对付鞑子的鹰爪,那也罢了,杀了鞑
子和鹰爪固然很好,弟兄们为本会殉难,也是份所当为。可是沐王府在江湖上名声很响,说来总也是自己人,去跟他们交涉,说不定会大动干戈,后果怎样,就很难料。”韦小宝嗯了一声。
高彦超又道:“徐大哥说,他一直在等候韦香主驾到,已等了好几个月了,有时见到韦香主在街市采购物品,有时在茶馆里听书。”韦小宝脸上微微一红,说道:“原来他早见到我了。”高彦超道:“徐大哥说,总舵吩咐过的,韦香主倘若有事,自会去找他,因此徐大哥虽然见到韦香主,却不敢上前相认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