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一点对方人数,共是十九人,当下将一锭锭银子分开,共分十九堆,每堆一百两。
那些蓝衣人自忖杀官作乱,既已被擒,自然个个杀头,更无幸免之理,不料这少年将军要充好汉,竟然放一条生路,倘若骰子掷输了,那也是无可如何了。那道人道:“很好,大丈夫一言既出……”
韦小宝道:“死马难追!我花差花差小宝做事,决不占人便宜。这位不知是小姊姊还是小妹妹,刚才帮我在骰子上吹了一口气,保全了我的脑袋,你就不必赌了。你的小脑袋儿,算是我赢了之后分给你的红钱。拿了这一百两银子,先出帐去罢。传下号令,外面把守的人不得留难。”一名佐领大声传令:“副都统有令:中军帐放出去的,一概由其自便,不得留难阻挡。”帐外守军大声答应。
韦小宝将两锭五十两的元宝推到那少女面前。
那少女脸上一阵白,一阵红,缓缓摇头,低声道:“我不要。我们……我们同门一十九人,同……同生共死。”
韦小宝道:“好,你很有义气。既然同生共死,那也不用一个个分别赌了。小姑娘,你跟我赌一手。你赢了,一十九人一起拿了银子走路,倘若输了,一十九颗脑袋一齐砍下,爽不爽快?”那少女向青年望去,等候他示下。
那青年好生难以委决,倘若十九人分别和这小将军赌,势必有输有赢,如果他当真言而有信,那么十九人中当可有半数活命,日后尚可再去设法报仇。但如由小师妹掷骰,赢则全师而退,输了全军覆没,未免太过凶险。他眼光向同门众人缓缓望去。
一名蓝衣大汉大声道:“小师妹说得不错,我们同生共死,请小师妹掷好了。否则就算是我赢了,也不能独活。”七八人随声附和。
韦小宝笑道:“好!小姑娘,你先掷!”将骰盆向那少女面前一推。
那少女望着那青年,要瞧他眼色行事。那青年点头道:“小师妹,生死有命,你大胆掷好了。反正大伙儿同生共死!”
那少女伸手到碗中抓起四粒骰子,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,突然抬起头来,向韦小宝看了一眼,拿着骰子的手微微发抖,一松手,四粒骰子跌下碟去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那少女闭上了眼,竟不敢看,只听得耳边响起一阵叫声:“三!三!三点!”夹杂着众侍卫官兵笑骂之所。那少女虽不懂骰子的赌法,但听得敌人欢笑叫嚷,料想自己这一把掷得很差,缓缓睁眼,果见众同门人人脸色惨白。
四粒骰子最大的可掷到至尊,其次逃谠、地对、人对、和对、梅花、长三、板凳、
牛头等等对子,即使不成对,也有必点以至四点都比三点为大。这三点一掷出来,十成中已输了九成九,就算韦小宝也掷了三点,他是庄家,三点吃三点,还是能砍了十九人的脑袋。
一名蓝衣汉子突然叫道:“我的脑袋,由我自己来赌,别人掷的不算。”那道人怒道:“男子汉大丈夫,岂能如此贪生怕死?堕了我王屋派的威名。”韦小宝道“众位是王屋派的?”那道人道:“反正大伙是个死,跟你说了,也不打紧。”那蓝衫汉子大声道:“我是我爹娘生的,除了爹娘,谁也不能定我的生死。”那道人怒道:“你小师妹掷骰
子之前,你又不说,待她掷了三点,这才开腔。我王屋派中,没我这号不成材的人物。”那汉子性命要紧,大声道:“五符师叔,我不做王屋派门下弟子,也没什么大不了。”另一名汉子冷冷笑道:“你只求活命,其余的什么都不在乎,是不是?”那汉子道:“这位少年将军明明要我们一个个跟他赌。小师妹代掷骰子,你们答应了,我出声答应了没有?”
那蓝衣青年森然道:“好,元师兄,从此刻起,你不是王屋派门下弟子。你自己和他赌罢。”那姓元的道:“不是就不是好了。”
韦小宝道:“你姓元,叫什么名字?”那姓元的微一迟疑,眼见同门已成仇人,自己若说假名,必被揭穿,说道:“在下元义方。”那青年哼了一声,道:“阁下不妨改个名字,叫作元方。”韦小宝道:“为什么改名哪?嗯,元方,元方,少了个‘义’字,他是骂你没有义气。喂,王屋派的各位朋友,还有哪一位要自己赌的?”注目向众蓝衫人中望去,只见有两人口唇微动,似欲自赌,但一迟疑间,终于不说。
韦小宝道:“很好,王屋派下,个个英雄豪杰,很有义气。这位元兄,反正不是王屋派的,他有没有义气,跟王屋派并不相干。”那青年微微一笑,道:“多谢你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来人,斟上酒来!我跟这里十八位朋友喝上一杯,待会是输是赢,总是生离死别。这十八位朋友义气深重,不可不交。”手中军士斟上十九杯酒,在韦小宝面前放了一杯,一十八个蓝衫人各递一杯。那些人见为首的青年接了,也都接过。
那青年朗声道:“我们跟满洲鞑子是决不交朋友。只是你为人爽气,对我王屋派又很看重,跟你喝这一杯也不打紧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,干了!”一饮而尽。那十八人也都喝了,纷纷将酒杯掷在地下。元义方铁青着脸,转过头不看。
韦小宝喝道:“侍候十八柄快刀,我这一把骰子,只须掷到三点以上,便将这十八位好朋友的脑袋都割了下来。”众军官轰然答应,十八名军官提起刀剑,站在那十八人身后。
韦小宝心想:“我这副骰子做了手脚的,要掷成一点两点,本也不难。只是近来少有练习,手上功夫生疏了,刚才想掷天一对,却掷成了个六点,要是稍有差池,不免害了这十八人的性命。这些臭男人也倒罢了,这花朵般的小姑娘死了,岂不可惜?”
他拿起四枚骰子,在手中摇了摇,自己吹了口气,手指轻转,一把掷下,随即左掌掩住碗口。只听得骰子滚了几滚,定了下来,他没有把握,手指离开一缝,凑眼望去,只见四枚骰子中两枚两点,一枚一点,一枚五点凑起来刚好是个别十。别十便是无点,小到无可再小。他本已打定主意,倘若手法不灵,掷成三点以上,随口便说两点一点,晃动骰碗,扰了骰子,从此死无对证,对方自是喜出望外,自己部属最多只心中起疑,无人敢公然责难。现下作弊,大喜之下,骂道:“妈的,
老子这只手该当砍掉了才是!”左手在自己右手背上重击数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