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二娘道:“
吴三桂把朱三太子当作傀儡,自然绝无可疑。这人是真是假,也没多大分别。不过朱三太子不是小孩子,先皇殉国已三十年,如果朱三太子是真,至少也有三十几岁了。”
韦小宝道:“三十几岁的不懂事小娃娃,也是有的,嘻嘻。”说着向归钟瞧了一眼。群雄中有几人忍不住笑了出来。归二娘双眉一竖,便要发作,但转念一想,
韦小宝的话倒也不假,自己的宝贝儿子活了三十几岁,果然仍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,不禁轻轻叹了口气。众人商议良久,有的主张假手
康熙,先除了
吴三桂,再图复国:有的以为
吴三桂虽然奸恶,终究是汉人,应当助他赶走鞑子,恢复了汉人江山,再去除他。议论纷纷,难有定论。说到后来,众人都望着
陈近南,人人知他足智多谋,必有高见。
陈近南道:“咱们以天下为重。倘若此刻杀了
康熙,吴三桂声势固然大振,但是郑王爷也可渡海西征,进兵闽浙,直攻江苏。如此东西夹击,鞑子非垮不可。那时吴三桂倘若自己想做皇帝,郑王爷的兵力,再加上沐王府、天地会和各路英雄,也可制得住他。”
苏冈冷冷的道:“陈总舵主这话,是不是有些为台湾郑王爷打算呢?”
陈近南凛然道:“郑王爷忠义之名,著于天下,苏兄难道信不过吗?”苏冈道:“陈总舵主忠勇侠义,人人钦服。可是郑王爷身边,奸诈卑鄙的小人可也着实不少。”
韦小宝忍不住说道:“这话倒也不错。好比那‘一剑无血’冯锡范,还有郑王爷的小儿子郑克?”,都不是好人。”陈近南听他并不附和自己,微感诧异,但想他的话也非虚假,不禁叹了口气。归二娘道:“赶走鞑子,那是一等一的大事,至于谁来做皇帝,咱们可管不着,反清是一来要反的,复不复明,不妨慢慢商量。大明的
崇祯皇帝,就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陈近南和沐王府群雄向来忠于
朱明,一听所言,都是脸上变色。沐剑声道:“咱们如不拥朱氏子
孙复位,难道还拥吴三桂这大奸贼不成?”归钟突然说道:“吴三桂这人很好啊,他送了我一张白老虎皮做袍子,你们可瞧见过没有?”说着翻开皮袍下襟,露出白虎皮来,大是洋洋得意。
归二娘道:“小孩子家,别在这里胡说八道。”苏冈冷笑道:“在归少爷眼中,一件皮袍子可比咱们汉人的江山更加要紧了。”归二娘怒道:“孩子,把皮袍子脱下来!”归钟愕然道:“干什么?”归辛树一伸手,从儿子腰间拔出长剑,白光闪动,嗤嗤声响,归辛树手中长剑的剑尖在儿子身前、身后、肩头、手臂不住掠过。众人大吃一惊,都从椅中跳起身来,只道归辛树已将儿子杀死,却见归钟所穿的那件皮袍已裂成十七八块,落在身周,露出一身丝棉短袄裤。归辛树这数剑出手准极,割裂皮袍,却没割破丝棉袄裤。群雄待得看清楚时,尽皆喝采。归钟吓得呆了,连声咳嗽,险些哭了出来,说道:“爹,咳咳……咳咳……爹……咳,我……”归辛树一挥手,长剑入鞘,跟着解下自己身上棉袍,披在儿子身上,说道:“穿上了!”归二娘拾起地下白虎皮碎块,投入烧得正旺的火炉中,登时火光大盛,一阵焦臭,白虎皮渐渐烧成灰烬。韦小宝
连称:“可惜,可惜。”归辛树道:“走罢!”牵了儿子的手,向厅门走去。陈近南道:“归二侠去干谋大事,我们谨依驱策。”归辛树道:“不敢当!不用了!”说着走向厅门。
韦小宝知他立时便要动手,已来不及去告知皇帝,心想须得使个缓兵之计,阻他一阻,大声道:“皇宫里的屋子没一万间,也有五千间,你可知鞑子皇帝住在哪里?”归辛树一怔,觉得此言甚是有理,回头问道:“你知道吗?”
韦小宝摇头道:“没人知道。鞑子皇帝怕人行刺,每晚换地方睡。有时睡在长春宫,有时睡在景阳宫,有时又在咸福宫、延禧宫睡,说不定又睡在丽景轩、雨花阁、毓庆宫。”他一口气说了七八个宫阁的名字,归辛树只听得皱起了眉头。韦小宝又道:“就算是皇帝贴身的太监、侍卫,也不知他今晚睡在什么地方。”归辛树道:“那么怎样才能找到皇帝?”韦小宝道:“皇帝上朝,文武百官就见到了。待他一进大内,只有他来找你,旁人就永远找他不到。”其实情形并非如此,
康熙也不经常掉换寝处,但归辛树夫妇是草莽布衣,怎知皇宫内院的规矩?听了韦小宝一番胡诌,心想皇帝严防,原该如此,不禁大为踌躇。
韦小宝见归辛树脸有难色,心中得意,问道:“归老爷子,你可知皇帝有多少妃子?”归辛树哼的一声,瞪目不语。韦小宝道:“说书人说皇帝有三宫六院,后宫……美丽三千人。鞑子皇帝的老婆没这么多,三千个倒也没有,八九百个是有的。他夜夜做新郎,今天在第三百五十一个妃子那里睡,明天到第六百三十四个妃子那里睡。就算是皇帝的妃子,也不知皇帝今晚宿在那里,等上三年、四年,也不知皇帝来是不来。”陈近南道:“小宝,你在宫里日久,必定知道找到皇帝的法子。”韦小宝道:“白天还容易找,晚上就说什么也找不到了。”陈近南道:“那么明日白天咱们都乔装改扮,由你带领,混进宫去行事。这位钱和吴二哥,你不是带进宫里去过吗?”说着向钱老本和吴立身二人一指。
韦小宝道:“钱大哥只到过御厨房。吴二哥他们一进皇宫,就给卫士……给卫士们发觉了,要见皇帝的面,可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。钱大哥、吴二哥,你们两位说是不是?”钱吴二人都点点头。他二人进过皇宫,都知要在宫里找到皇帝的所在,确似大海捞针一般。韦小宝道:“弟子倒有个法子。”陈近南问道:“什么法子?”韦小宝道:“弟子明日去见皇帝,他必定要说吴三桂造反,如何派兵去打,弟子撺掇他出来瞧试演大炮。只要他一出宫门,下手就容易多了,行刺也罢,不成功也罢,咱们脚底抹油,溜之大吉,也少了许多凶险。”
归二娘冷笑道:“皇帝就这么听你这小娃娃的话?他三年不出宫来,咱们难道就等他三年?你推三阻四,总之是不肯带领去干事就是了。”沐剑声道:“进宫去行刺皇帝的事,兄弟也是干过的。说来惭愧,我们沐王府死了好几位兄弟。舍妹和一位方师妹,还有这位吴师叔以及两个师弟,都失陷在宫里,几遭不测,幸蒙韦香主仗义相救,那才脱险。不是我们胆小怕死,这件事可当真不易成功。”归二娘冷冷的瞧着韦小宝,说道:“凭你就能救得他们脱险?”吴立身忙道:“这位韦香主年纪虽小,可是仁义过人,机智聪明,兄弟的性命,全仗他相救。”归二娘道:“沐王府办不成的,未必姓归的也一定办不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