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冠英扶起完颜康,见他已被点中穴道,动弹不得,只有两颗眼珠光溜溜的转动。陆乘风道:“我答应过你师父,放了你去。”瞧他被点中了穴道的情形不是本门手法,自己虽能替他解穴,但对点穴之人却有不敬,正要出言询问,朱聪过来在完颜康腰里捏了几把,又在他背上轻拍数掌,解开了他穴道。陆乘风心想:“这人手上功夫真是了得。完颜康武功不弱,未见他还得一招半式,就被点了穴。”其实若是当真动手,完颜康虽然不及朱聪,但不致立时就败,只是大厅倒塌时乱成一团,完颜康又牵着那姓段的武官,朱聪最善于乘人分心之际攻人虚隙,是以出手即中。
朱聪道:“这位是甚么官儿,你也带了走罢。”又给那武官解了穴道。那武官自分必死,听得竟能获释,喜出望外,忙躬身说道:“大……大英雄活命之恩,卑……卑职段天德终身不忘。各位若去京师耍子,小将自当尽心招待……”郭靖听了“段天德”三字,耳中嗡的一震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叫段天德?”段天德道:“正是,小英雄有何见教?”郭靖道:“十八年前,你可是在临安当武官么?”段天德道:“是啊,小英雄怎么知道?”他刚才曾听得陆乘风说陆冠英是枯木大师弟子,又向陆冠英说道:“我是枯木大师俗家的侄儿,咱们说起来还是一家人呢,哈哈!”
郭靖向段天德从上瞧到下,又从下瞧到上,始终一言不发,段天德只是陪笑。过了好半晌,郭靖转头向陆乘风道:“陆庄主,在下要借宝庄后厅一用。”陆乘风道:“当得,当得。”郭靖挽了段天德的手臂,大踏步向后走去。
江南六怪个个喜动颜色,心想天网恢恢,竟在这里撞见这恶贼,若不是他自道姓名,哪里知道当年七兄妹万里追踪的就是此人?陆乘风父子与完颜康却不知郭靖的用意,都跟在他的身后,走向后厅。家丁掌上烛火。郭靖道:“烦借纸笔一用。”家丁应了取来。郭靖对朱聪道:“二师父,请你书写先父的灵位。”朱聪提笔在白纸上写了“郭义士啸天之灵位”八个大字,供在桌子正中。段天德还道来到后厅,多半是要吃消夜点心,及见到郭啸天的名字,只吓得魂飞天外,一转头,见到韩宝驹矮矮胖胖的身材,惊上加惊,把一泡尿全撒在裤裆之中。当日他带了郭靖的一路逃向北方,江南六怪在后追赶,在旅店的门缝之中,他曾偷瞧过韩宝驹几眼,这人矮胖怪异的身材最是难忘。适才在大厅上相见,只因自己心中惊魂不定,未曾留意别人,这时烛光下瞧得明白,不知如何是好,只是瑟瑟发抖。郭靖喝道:“你要痛痛快快的死呢,还是喜欢零零碎碎的先受点折磨?”段天德到了这个地步,哪里还敢隐瞒,只盼推委罪责,说道:“你老太爷郭义士不幸丧命,虽跟小的有一点儿干系,不过……不过小的是受了上命差遣,概不由己。”郭靖喝道:“谁差你了?谁派你来害我爹爹,快说,快说。”段天德道:“那是大金国的六太子完颜洪烈六王爷。”完颜康惊道:“你说甚么?”段天德只盼多拉一个人落水,把自己的罪名减轻些,于是原原本本的将当日完颜洪烈怎样看中了杨铁心的妻子包氏、怎样与宋朝官府串通、命官兵到牛家村去杀害杨郭二人,怎样假装见义勇为、杀出来将包氏救去,自己又怎样逃到,却被金兵拉伕拉到蒙古,怎样在乱军中与郭靖之母失散,怎样逃回临安,此后一路升官等情由,详详细细的说了,说罢双膝跪地,向郭靖道:“郭英雄,郭大人,这事实在不能怪小的。当年见到你老太爷威风凛凛,相貌堂堂,原是决意要手下留情,还想跟他交个,只不过……只不过……小人是个小小官儿,委实自己做不了主,空有爱慕之心,好生之德……小人名叫段天德,这上天好生之德的道理,小人自幼儿就明白的……”瞥眼见到郭靖脸色铁青,丝毫不为自己言语所动,当即跪倒,在郭啸天灵前连连叩头,叫道:“郭老爷,你在天之灵要明白,害你的仇人是人家六太子完颜洪烈,是他这个畜生,可不是我这蝼蚁也不如的东西。你公子爷今日长得这么英俊,你在天之灵也必欢喜,你老人家保佑,让他饶了小人一条狗命罢……”
他还在唠唠叨叨的说下去,完颜康倏地跃起,双手下击,噗的一声,将他打得头骨碎裂而死。郭靖伏在桌前,放声大哭。
陆乘风父子与江南六怪一一在郭啸天的灵前行礼致祭。完颜康也拜在地下,磕了几个头,站起身来,说道:“郭兄,我今日才知我那……那完颜洪烈原来是你我的大仇人。小弟先前不知,事事倒行逆施,真是罪该万死。”想起母亲身受的苦楚,也痛哭起来。郭靖道:“你待怎样?”完颜康道:“小弟今日才知确是姓杨,‘完颜’两字,跟小弟全无干系,从今而后,我是叫杨康的了。”郭靖道:“好,这才是不忘本的好汉子。我明日去北京杀完颜洪烈,你去也不去?”
杨康想起完颜洪烈养育之恩,一时踌躇不答,见郭靖脸上已露不满之色,忙道:“小弟随同大哥,前去报仇。”郭靖大喜,说道:“好,你过世的爹爹和我母亲都曾对我说过,当年先父与你爹爹有约,你我要结义为,你意下如何?”杨康道:“那是求之不得。”两人叙起年纪,郭靖先出世两个月,当下在郭啸天灵前对拜了八拜,结为兄弟。
当晚各人在归云庄上歇了。次晨六怪及郭杨二人向陆庄主父子作别。陆庄主每人送了一份厚厚的程仪。出得庄来,郭靖向六位师父道:“弟子和杨兄弟北上去杀完颜洪烈,要请师父指点教诲。”柯镇恶道:“中秋之约为时尚早,我们左右无事,带领你去干这件大事罢。”朱聪等人均表赞同。郭靖道:“师父待弟子恩重如山,只是那完颜洪烈武艺平庸,又有杨兄弟相助,要杀他谅来也非难事。师父为了弟子,十多年未归江南,现下数日之间就可回到故乡,弟子不敢再劳师父大驾。”六怪心想也是实情,眼见他武艺大进,尽可放心得下,当下细细叮嘱了一番,郭靖一一答应。最后韩小莹道:“桃花岛之约,不必去了。”她知郭靖忠厚老实,言出必践,瞧那黄药师性子古怪残忍,如去桃花岛赴会,势必凶多吉少。郭靖道:“弟子若是不去,岂不失信于他?”杨康插口说道:“跟这般妖邪魔道,有甚么信义好讲。大哥是太过拘泥古板了。”柯镇恶哼了一声,说道:“靖儿,咱们侠义道岂能说话不算数?今日是六月初五,七月初一我们在嘉兴醉仙楼相会,同赴桃花岛之约。现下你骑小红马赶赴北京报仇。你那义弟不必同去了。你如能得遂心愿,那是最好,否则咱们把杀奸之事托了全真派诸位道长,他们义重如山,必不负咱们之托。”郭靖听大师父说要陪他赴难,感激无已,拜倒在地。南希仁道:“你这义弟出身富贵之家,可要小心了。”韩小莹道:“四师父这句话,你一时也不会明白,以后时时仔细想想。”郭靖应道:“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