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队快到双塔堡,对面马蹄声起,又是两乘马飞奔而来,掠过骡队。陆菲青道:“咦,这倒奇了。”这时暮霭苍茫,一路所经全是荒漠穷乡,眼见前面就是双塔堡,怎么这时反而有人从镇上出来,除非身有要事而存心赶夜路了。
行不多久,骡队进镇,
曾参将领着骡队轿车,径投一家大店。
李沅芷和母亲住着上房。陆菲青住了间小房,用过饭,店伙掌上灯,正待休息,夜阑人静,犬吠声中,隐隐听得远处一片马蹄之声。陆菲青暗想:“这时候还紧自赶路,到底有甚么急事?”追思路上接连遇到的四人,暗忖这事有点古怪。蹄声得得,越行越近,直奔到店前,马蹄声一停,敲门声便起。只听得店伙开门,说道:“你老辛苦。茶水酒饭都预备好啦,请进来用吧!”一人粗声说道:“赶紧给喂马,吃了饭还得赶路。”店伙连声答应。脚步声进店,听来共是两人。
陆菲青心下思量,一伙人一批批奔向安西,看他们马上身法都是身负武功之人,在塞外这多年,这样的事儿倒还真少见。他轻轻出了房门,穿过三合院,绕至客店后面,只听得刚才粗声说话那人道:“三哥,你说少舵主年纪轻轻,这伙兄弟他压得住么?”陆菲青循声走到窗下,他倒不是存心窃听别人阴私,只是这伙人路道奇特,自己身上负着重案,不得不处处小心提防。只听屋里另一人道:“压不住也得压住。这是老当家遗命,不管少舵主成不成,咱们总是赤胆忠心的保他。”这人出声洪亮,中气充沛,陆菲青知他内功精湛,不敢弄破窗纸窥探,只屏息倾听。只听那粗嗓子的道:“那还用说?就不知少舵主肯不肯出山。”另一人道:“那倒不用担心,老当家的遗命,少舵主自会遵守。”他说这个“守”字,带了南方人的浓重乡音。
陆菲青心中一震:“怎地这声音好熟?”仔细一琢磨,终于想起,那是从前在屠龙帮时的好友赵半山。那人比他年轻十岁,是温州王氏太极门掌门大弟子。两人时常切磋武艺,互相都很钦佩。至今分别近二十年,算来他也快五十岁了。屠龙帮风流云散之后,一直不知他到了何处,不意今日在塞外相逢,他乡遇故知,这份欣慰不可言喻。他正想出声认友,忽然房中灯火陡黑,一枝袖箭射了出来。
这枝袖箭可不是射向陆菲青,人影一闪,有人伸手把袖箭接了去。那人一长身,张口便欲叫阵。陆菲青纵身过去,低声喝道:“别作声,跟我来!”那人正是李沅芷。窗内毫无动静,没人追出。
陆菲青拉着她手,蛇行虎伏,潜行窗下,把她拉入自己店房。灯下一看,见她已换上了夜行装束,但仍是男装,也不知是几时预备下的,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,不禁又好气又好笑,当下庄容说道:“沅芷,你知那是甚么人?干么要跟他们动手?”这一下可把李沅芷问得张口结舌,答不上来,呆了半晌,才忸怩道:“他们干么打我一袖箭?”她自是只怪别人,殊不知自己偷听旁人阴私,已犯了江湖大忌。陆菲青道:“这两人如不是绿林道,就是帮会中的。内中一人我知道,武功决不在你师父之下。他们定有急事,是以连夜赶路。这枝袖箭也不是存心伤人,只不过叫你别多管闲事。真要射你,怕就未必接得住。快去睡吧。”说话之间,只听开门声、马蹄声,那两人已急速走了。
给李沅芷这样一闹,陆菲青心想这时去见老友,多有不便,也不追出去会面。
次日骡队又行,出得镇来,走了一个多时辰,离双塔堡约已三十里。李沅芷道:“师父,对面又有人来了。”只见两骑枣红马奔驰而来。有过了昨晚之事,师徒俩对迎面而来之人都留上了心。两匹马一模一样,伸骏非凡,更奇的是马上乘客也一模一样,都是四十左右年纪,身材又高又瘦,脸色蜡黄,眼睛凹进,眉毛斜斜的倒垂下来,形相甚是可怖,显然是一对孪生兄弟。
这两人经过骡队时都怪目一翻,向李沅芷望了一眼。李沅芷也向他们瞪了一眼,把马一勒,一副要打架不妨上来的神色。这两人毫不理会,径自催马西奔。李沅芷道:“哪里找来这么一对瘦鬼?”
陆菲青见这两人的背影活像是两根竹竿插在马上,蓦地醒觉,不由得失声道:“啊,原来是他们!”李沅芷忙问:“师父识得他们?”陆菲青道:“那定是西川双侠,江湖上人称黑无常、白无常的常家兄弟。”李沅芷噗嗤一笑,说道:“他们姓得真好,绰号也好,可不是一对
无常鬼吗?”陆菲青道:“女孩子家别风言风语的,人家长得难看,本领可不小!我跟他们没会过面,但听人说,他俩是双生兄弟,从小形影不离。哥儿俩也不娶亲,到处行侠仗义,闯下了很大的万儿来。尊敬他们的称之为西川双侠,怕他们的就叫他俩黑无常、白无常。”李沅芷道:“这两人不是一模一样吗?怎么又有黑白之分?”
陆菲青道:“听人说,常家兄弟身材相貌完全一样,就是哥哥眼角上多了一粒黑痣,所以起名叫做常赫志,弟弟没痣,叫常伯志。他们是青城派慧侣道人的徒弟。慧侣道人一死,黑沙掌的功夫,江湖上多半没人在他二人之上了。这两兄弟是川江上著名的侠盗,一向劫富济贫,不过心狠手辣,因此得了这难听的外号。”李沅芷道:“他们到这边塞来干么呀?”陆菲青道:“我也真捉摸不定,从来没听说他两兄弟在塞外做过案。”李沅芷道:“这对
无常鬼要是敢来动我们的手,就让他们试试师父的白龙剑。”刚才这对兄弟瞪了她一眼,姑娘心中可不乐意了,不好意思说“试试姑娘的宝剑”,就把师父先给拉扯上。陆菲青道:“听说他兄弟从不单打独斗,对付一个是两哥儿齐上,对付十个也是两哥儿齐上。”他干笑一声:“你师父这把老骨头,怕经不起他们四个拳头捶呢!”
说话之间,前面马蹄声又起。这次马上乘的是一道一俗。
道人背负长剑,脸色苍白,满是病容,只有一只右臂,左手道袍的袖子束在腰里。只一人是个驼子,衣服极为光鲜。李沅芷见这驼子相貌丑陋,服饰却如此华丽,不觉笑了一声,说道:“师父,你瞧这驼子!”陆菲青待要阻止,已然不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