贝海石只道石中玉既然再次逃走,在腊八日之前必不会现身,是以放胆而为。其实石破天和石中玉二人相貌虽然相似,毕竟不能一般无异,但有了身上这几处疤痕之后,人人心中先入为主,纵有再多不似之处,也一概略而不计了。石破天全然不通人情世故,种种奇事既难以索解,也只有相信旁人之言,只道自己一场大病之后,将前事忘得干干净净。
那知侠客岛的善恶二使实有过人之能,竟将石中玉从杨州妓院中揪了出来,贝海石的把戏全被拆穿。虽然石破天应承接任帮主,让长乐帮免了一劫,贝海石却是面目无光,深自匿居,不敢和帮主见面。以致石中玉将石破天掉换之事,本来唯独难以瞒过他的眼睛,却也以此没有败露。
这日谢烟客上门指名索战,贝海石听得他连伤四名香主,自忖并无胜他把握,一面出厅周旋,一面遣人请帮主出来应付。
石中玉推三阻四,前来相请的香主、舵主已站得满房都是,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:
“贝先生和那姓谢的已在厅上激斗,快请帮主出去掠阵!”
“贝先生肩头给谢烟客拍了一掌,左臂已有些不灵。”
“贝先生扯下了谢烟客半幅衣袖,谢烟客却乘机在贝先生胸口印了一掌。”
“贝先生咳嗽连连,口喷鲜血,帮主再不出去,贝先生难免丧身。”
“那姓谢的口出大言,说道凭一双肉掌便要将长乐帮挑了,帮主再不出去,他要放火焚烧咱们总舵!”
石中玉心想:“烧了长乐帮总舵,那是求之不得,最好那姓谢的将你们尽数宰了。”但在众香主、舵主逼迫之下,无可推托,只得硬着头皮来到大厅,打定了主意,要长乐帮众好手一拥而上,管他谁死谁活,最好是两败俱伤,同归于尽,自己便可乘机溜之大吉。
那知谢烟客一见了他,登时大吃一惊,叫道:“狗杂种,原来是你。”
石中玉只见贝海石气息奄奄,委顿在地,衣襟上都是鲜血,心惊胆战之下,那句:“大伙儿齐上,跟他拚了!”的话吓得叫不出口来,战战兢兢的道:“原来是谢先生。”
谢烟客冷笑道:“很好,很好!你这小子居然当上了长乐帮帮主!”一想到种种情事,身上不由得凉了半截:“糟了,糟了!贝大夫这狗贼原来竟这等工于心计。我当年立下了重誓,但教受令之人有何号令,不论何事,均须为他办到,此事众所知闻。他打听到我已从狗杂种手中接了玄铁令,便来到摩天崖上,将他接去做个傀儡帮主,用意无非是要我听他长乐帮的号令。谢烟客啊谢烟客,你聪明一世,胡涂一时,今日里竟然会自投罗网,从此人为刀砧,我为鱼肉,再也没有翻身之日了。”
一人若是系念于一事,不论遇上何等情景,不由自主的总是将心事与之连了起来。逃犯越狱,只道普天下公差都在捉拿自己;凶手犯案,只道人人都在思疑自己;青年男女钟情,只道对方一言一动都为自己而发,虽绝顶聪明之人,亦所难免。谢烟客念念不忘者只是玄铁令誓愿未了,其时心情,正复如此。他越想越怕,料想贝海石早已伏下厉害机关,双目凝视石中玉,静候他说出要自己去办的难事。“倘若他竟要我自断双手,从此成为一个不死不活的废人,这便如何是好?”想到此节,双手不由得微微颤抖。
他若立即转身奔出长乐帮总舵,从此不再见这狗杂种之面,自可避过这个难题,但这么一来,江湖上从此再没他这号人物,那倒事小,想起昔时所立的毒誓,他日应誓,那比之自残双手等等更是惨酷百倍了。
岂知石中玉心中也是害怕之极,但见谢烟客神色古怪,不知他要向自己施展什么杀手。两人你瞧着我,我瞧着你,在半晌之间,两个人都如过了好几天一般。
又过良久,谢烟客终于厉声说道:“好吧,是你从我手中接过玄铁令去的,你要我为你办什么事,快快说来。谢某一生纵横江硝,便遇上天大难事,也视作等闲。”
石中玉一听,登时呆了,但谢烟客颁下玄铁令之事,他却也曾听过,心念一转之际,已然明白,定是谢烟客也认错了人,将自己认作了那个到凌霄城去作替死鬼的呆子,听他说不论自己出什么难题,都能尽力办到,那真是天外飞来的大横财,心想以此人武功之高,说得上无事不可为,却教他去办什么事好?不由得沉吟不决。
谢烟客见他神色间又惊又喜、又是害怕,说道:“谢某曾在江湖扬言,凡是行我玄铁令之人,谢某决不伸一指加于其身,你又怕些什么?狗杂种,你居然还没死,当真命大。你那‘炎炎功’练得怎样了?”料想这小子定是畏难偷懒,后来不再练功,否则体内阴阳二力交攻,怎能够活到今日。
石中玉听他叫自己为‘狗杂种’,只道是随口骂人,自更不知‘炎炎功’是什么东西,当下不置可否,微微一笑,心中却已打定了主意:“那呆子到得凌霄城中,吐露真相,白自在、白万剑、封万里这干人岂肯罢休?定会又来找我的晦气。我一生终是难在江湖上立足。天幸眼前有这个良机,何不要他去了结此事?雪山派的实力和长乐帮也不过是半斤八两,这谢烟客孤身一人能将长乐帮挑了,多半也能凭一双肉掌,将雪山派打得万劫不复。”当即说道:“谢先生言而有信,令人可敬可佩。在下要谢先生去办的这件事,传入俗人耳中,不免有点儿骇人听闻,但以谢先生天下无双的武功,那也是轻而易举。”
谢烟客听得他这话似乎不是要作践自己,登感喜慰,忙问:“你要我去办什么事?”他心下忐忑,全没留意到石中玉吐属文雅,与狗杂种大不相同。
石中玉道:“在下斗胆,请谢先生到凌霄城去,将雪山派人众尽数杀了。”
谢烟客微微一惊,心想雪山派是武林的名门大派,威德先生白自在声名甚着,是个极不易惹的大高手,竟要将之尽数诛灭,当真谈何容易?但对方既然出下了题目,那便是抓得着、摸得到的玩意儿,不用整日价提心吊胆,疑神疑鬼,雪山派一除,从此便无忧无虑,逍遥一世,当即说道:“好,我这就去。”说着转身便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