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道:“我姓何,名字叫作‘足道’。”
郭襄笑道:“何足道!何足道哉?这个名字倒谦逊得很。”何足道说道:“比之天甚么、地甚么的大言不惭、妄自尊大的小子,区区的名字还算不易令人作呕。”何足道一直对卫天望等三人不绝口的冷嘲热讽。那三人见他压破亭顶而下,显非寻常,初时尚且忍耐,要瞧瞧这个白衣怪客到底是甚么来历。但听他言语愈来愈刻薄,卫天望再也按捺不住,反手一掌,便往他左颊打去。何足道头一低,从他手臂底下钻过。卫天望只觉左腕上微微一麻,手中持着的短剑已给他挟手夺去。卫天望抢夺
郭襄的短剑之时,身法奇快,令人无法看清,但何足道这一下却是飘然而过,轻描淡写的便将短剑随手取了过来,身法手势,均无甚么特异之处。卫天望一惊,抢步而上,出指如钩,往他肩头抓落。何足道斜身略避,这一抓从他身侧擦过。潘天耕和方天劳突然间倒跃出亭。卫天望左拳右掌,风声呼呼,霎时之间打出了七八招。何足道左闪右避,竟连衣角也没给带到半点。他手中捧着短剑。对敌人犹如暴风骤雨般的拳招始终不招不架,只微微一侧身,卫天望的拳招便即落空。
郭襄限于年岁,武功虽不甚精,但她亲友中不少是当世第一流的武学高手,见识是极高的,见何足道举重若轻,以极巧妙身法,闪避极刚猛敌招,这等武功身法另成一家,和中土各家各派著名的武学均自不同,不由得越看越奇。卫天望连发二十余招,兀自不能逼得对方出手,猛地一声低嗥,拳法忽变,出招迟缓,但拳力却凝重强劲。郭襄站在亭中,渐觉拳风压体,于是一步步的退到亭外。这时何足道也不敢再只闪避而不还招,将短剑插入腰带,双足稳稳站定,喝道:“你会硬功,难道我便不会么?”待卫天望双掌推到,左手反击一掌,以硬功对硬功,砰的一声,卫天望身子一晃,倒退了两步。何足道却站在原地不动。卫天望自恃外门硬功当世少有敌手,岂知对方硬碰硬的反击,毫不借势取巧,竟以硬功将自己震退。他心中不服,吸一口气,大喝一声,又是双掌劈出。何足道也是一声猛喝,反击一掌,喀喇喇响声过去,只震得亭子顶上的破洞中泥沙乱落。卫天望退了四步,方始拿桩站住。他对了这两掌后,头发蓬乱,双睛突出,模样甚是可怖,双手抱着丹田,呼呼呼的运了几口气,胸口凹陷,肚胀如鼓,全身骨节格格乱响,一步步的向何足道缓缓走来。
何足道见了他这等声势,便也不敢怠慢,调匀真气,以待敌势。卫天望走到离敌人身前四五尺之处,本该发招,可是仍不停步,又向前走了两步,直到两人面对而立,几乎呼吸相接,这才双掌骤起,一掌击向敌人面门,另一掌却按向对方小腹。这一次他双掌错击,要令对手力分而散。招势掌力,俱是凌厉已极。何足道也是双掌齐出,交叉着左掌和他左掌相接,但掌力之中却分出了一刚一柔。卫天望只觉击向对方小腹的一掌如打在空处,击他面门的右掌却似碰到了铜墙铁壁,甫觉不妙,猛地里一股巨力撞来,已将他身子直送出石亭之外。这一下仍是硬碰硬的以力对力,力弱者伤,中间实无丝毫回旋余地,不论卫天望拿桩站定,或是一交摔倒,他自己的掌力反击回来,再加上何足道的掌力,定须迫得他口喷鲜血。潘天耕和方天劳齐声叫道:“出手!”两人同时跃起,分别抓住卫天望的手臂向上急提,这才消去了何足道刚猛的掌力。卫天望虽未受伤,但五脏翻动,全身骨骼如欲碎裂,一口气缓不过来,登时委顿不堪。那红脸矮子方天劳见师弟吃了这般大的苦头,暗自惊怒,脸上仍是笑嘻嘻的说道:“阁下掌力之强,真乃世所少见,佩服佩服。”
郭襄心想:“说到掌力的刚猛浑厚,又有谁能及得爹爹的降龙十八掌?你们这昆仑三圣僻处荒山,井底观天,
夜郎自大,总有一日叫你们见识见识中土人物。”她言念及此,心中蓦地一酸,原来这时她想到要方天劳等见识的中土人物,竟不是她父亲,而是杨过。只听方天劳又道:“小老儿不才,再来领教领教阁下的剑法。”何足道道:“方兄对郭姑娘很是客气,在下可没怪你,咱们不用比了。”郭襄一怔:“你给那姓卫的吃这番苦头,原来为了他对我不客气?”方天劳走到坐骑之旁,从布囊中取出一柄长剑,刷的一响,拔剑出鞘,伸指在剑身上一弹,嗡嗡之声,良久不绝。他一剑在手,笑容忽敛,左手捏个剑诀,平推而出,诀指上仰,右手剑朝天不动,正是一招“仙人指路”。
何足道道:“方兄既然定要动手,我就拿郭姑娘这短剑跟你试几招。”说着抽出半截短剑。那短剑本不过二尺来长,给卫天望以指截断后,剑刃只余下七八寸,而且平头无锋,连匕首也不像。他左手仍然握着剑鞘,右手举起半截断剑,斗然抢攻。
这一下出招快极,方天劳眼前白影一闪,何足道已连攻三招,虽因断剑太短,伤不着他,但方天劳已自暗暗心惊,心想:“这三招来得好快,当真难以招架,那是甚么剑法?他手中拿的若是长剑,只怕此刻我已血溅当场。”
何足道三招过后,向旁窜开,凝立不动。方天劳展开剑法,半守半攻,猱身抢上。何足道闪身相避,只不还手,突然间快攻三招,逼得方天劳手忙足乱,他却又已纵身跃开。方天劳一柄剑使将开来,白光闪闪,出手甚是迅捷。郭襄心道:“这老儿招数刚猛狠辣,和那姓卫的掌法是同一条路子,只是带了三分灵动之气,却更加厉害些……”正想到此处,忽听得何足道喝道:“小心了!”一个“了”字刚脱口,左手剑鞘一举,快逾电光石光,扑的一声轻响,已用剑鞘套住了方天劳长剑的剑头,右手断剑跟着递出,直指他的咽喉。方天劳长剑不得自由,无法回剑招架,眼睁睁的瞧着断剑抵向自己咽喉,只得撇下长剑,就地一滚,才闪开了这一招。他尚未跃起,人影一闪,潘天耕已纵身过来,抓住长剑剑柄,一抖一抽,脱出剑鞘。何足道与郭襄同时喝道:“好身法!”这脸有病容的老头始终不发一言,武功竟是三人之首。何足道道:“阁下好功夫,在下甚是佩服。”回头向郭襄道:“郭姑娘,自从日前得聆姑娘雅奏,我作了一套曲子,想请你品评品评。”郭襄道:“甚么曲子啊?”何足道盘膝坐下,将瑶琴放在膝上,理弦调韵,便要弹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