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少女“呸”了一声,道:“我不抢你的饼子就是了,也用不着哭。原来是个没用的傻瓜。”张无忌道:“我又不希罕你的饼子,只是我自己想起了一件心事。”
那少女本已转身,走出两步,听了这句话,转过头来,说道:“甚么心事?你这傻头傻脑的家伙,也会有心事么?”张无忌叹了口气,道:“我想起了妈妈,我去世的妈妈。”那少女噗哧一笑,道:“以前你妈妈常给你饼吃,是不是?”张无忌道:“我妈以前常给我饼吃的,不过我所以想起她,因为你笑的时候,很像我妈。”那少女怒道:“死鬼!我很老了么?老得像你妈了?”说着从地下拾起一根柴枝,在张无忌身上抽了两下。张无忌要夺下她手中柴枝,自是容易,但想:“她不知我妈年轻貌美,只道是跟我一般的丑八怪,也难怪她发怒。”由得她打了两下,说道:“我妈去世的时候,相貌是很好看的。”那少女板着脸道:“你取笑我生得丑,你不想活了。我拉你的腿!”说着弯下腰去,作势要拉他的腿。张无忌吃了一惊,自己腿上断骨刚开始愈合,给她一拉那便全功尽弃,忙抓了一团雪,只要那少女的双手碰到自己腿上,立时便打她眉心穴道,叫她当场昏晕。幸好那少女只是吓他一吓,见他神色大变,说道:“瞧你吓成这副样子!谁叫你取笑我了?”张无忌道:“我若存心取笑姑娘,教我这双腿好了之后,再跌断三次,永远好不了,终生做个跛子。”那少女嘻嘻一笑,道:“那就罢了!”在他身旁地下坐倒,说道:“你妈既是个美人,怎地拿我来比她?难道我也好看么?”张无忌一呆,道:“我也说不上甚么缘故,只觉得你有些像我妈。你虽没我妈好看,可是我喜欢看你。”
那少女弯过中指,用指节轻轻在他额头上敲了两下,笑道:“乖儿子,那你叫我妈罢!”说了这两句话,登时觉得不雅,按住了口转过头去,可是仍旧忍不住笑出声来。张无忌瞧她这副神情,依稀记得在冰火岛上之时,妈妈跟爸爸说笑,活脱也是这个模样,霎时间只觉这丑女清雅妩媚,风致嫣然,一点也不丑了,怔怔的望着她,不由得痴了。那少女回过头来,见到他这副呆相,笑道:“你为甚么喜欢看我,且说来听听。”张无忌呆了半晌,摇了摇头,道:“我说不上来。我只觉得瞧着你时,心中很舒服,很
平安,你只会待我好,不会欺侮我、害我!”
那少女笑道:“哈哈,你全想错了,我生平最喜欢害人。”突然提起手中柴枝,在他断腿上敲了两下,跳起身来便走。这两下正好敲在他断骨的伤处,张无忌出其不意,大声呼痛:“哎哟!”只听得那少女格格嘻笑,回过头来扮了个鬼脸。张无忌眼望着她渐渐远去,断腿处疼痛难熬,心道:“原来女
子都是害人精,美丽的会害人,难看的也一样叫我吃苦。”这一晚睡梦之中,他几次梦见那少女,又几次梦见,又有几次,竟分不清到底是母亲还是那少女。他瞧不清梦中那脸庞是美丽还是丑陋,只是见到那澄澈的眼睛,又狡狯又妩媚的望着自己。他梦到了儿时的往事,母亲也常常捉弄他,故意伸足绊他跌一交,等到他摔痛了哭将起来,母亲又抱着他不住亲吻,不住说:“乖儿子别哭,妈妈疼你!”他突然醒转,脑海中猛地里出现一些从来没想到过的疑团:“妈妈为甚么这般喜欢让人受苦?义父的眼睛是她打瞎的,俞三伯是伤在她手下以致残废的,临安府龙门镖局全家是她杀的。妈到底是好人呢,还是坏人?”
望着天空中不住眨眼的星星,过了良久良久,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不管她是好人坏人,她是我妈妈。”心中想着:“要是妈妈还活在世上,我真不知有多爱她。”他又想到了那个村女,真不明白她为甚么莫名其妙的来打自己断腿,“我一点也没得罪她,为甚么要我痛得大叫,她才高兴?难道她真的喜欢害人?”很想她再来,但又怕她再想甚么法儿加害自己。摸到身边那块吃了一半的饼子,想起那村女说话的神情:“你妈既是个美人,怎地拿我来比她?难道我也好看么?”忍不住自言自语:“你好看,我喜欢看你。”这般胡思乱想的躺了两日,那村女并没再来,张无忌心想她是永远不会来了。哪知到第三天下午,那村女挽着竹篮,从山坡后转了出来,笑道:“丑八怪,你还没饿死么?”张无忌笑道:“饿死了一大半,剩下一小半还活着。”那少女笑嘻嘻的坐在他身旁,忽然伸足在他断腿上踢了一脚,问道:“这一半是死的还是活的?”张无忌大叫:“哎哟!你这人怎么这样没良心?”那少女道:“甚么没良心?你待我有甚么好?”张无忌一怔,道:“你大前天打得我好痛,可是我没恨你,这两天来,我常常在想你。”
那少女脸上一红,便要发怒,可是强行忍住了,说道:“谁要你这丑八怪想?你想我多半没好事,定是肚子里骂我又丑又恶。”张无忌道:“你并不丑,可是为甚么定要害得人家吃苦,你才喜欢?”那少女格格笑道:“别人不苦,怎显得出我心中欢喜?”她见张无忌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,又见他手中拿着吃剩的半块饼子,相隔三天,居然还没吃完,说道:“这块饼一直留到这时候,味道不好么?”张无忌道:“是姑娘给我的饼子,我舍不得吃。”他在三天前说这句话时,有一半意存调笑,但这时却说得甚是诚恳。那少女知他所言非虚,微觉害羞,道:“我带了新鲜的饼子来啦。”说着从篮中取了许多食物出来,饼
子之外,又有一只烧鸡,一条烤羊腿。张无忌大喜,这些天中净吃生鹰肉,血淋淋的又腥又韧,这鸡烧得香喷喷地,拿着还有些烫手,入口真是美味无穷。那少女见他吃得香甜,笑吟吟抱膝坐着,说道:“丑八怪,你吃得开心,我瞧着倒也好玩。我对你似乎有点儿不同,用不着害你,也能教我欢喜。”
张无忌道:“人家高兴,你也高兴,那才是真高兴啊。”那少女冷笑道:“哼!我跟你说在前头,这时候我心里高兴,就不来害你。哪一天心中不高兴了,说不定会整治得你死不了,活不成,那时候你可别怪我。”张无忌摇头道:“我从小给坏人整治到大,越是整治,越是硬朗。”那少女冷笑道:“别把话说得满了,咱们走着瞧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