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锋只差半寸就可以刺入他的心脏,可是这半寸就已远隔人天,远隔生死,虽然只差半寸,却已远如千千万万里之外,可望而不可即的花树云山。
一剑刺空,小方的心也好像忽然一脚踏空,落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噶伦喇嘛已伸出手,以拇指扣中指,以中指轻弹剑锋。
"挣"的、声,火星四溅。
小方只觉得虎口一阵剧震,长剑已脱手飞出,"夺"的一声,钉入了屋顶。
屋顶上有尘埃落下,落在他身上,一粒粒微尘,就像是一柄柄铁锤。
他已被打得不能动。
噶伦喇嘛终于又张开眼,看着他,眼色还是同样温和阴暗。
他又问小方:"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相信我在举手间就能杀了你?"小方已经不能不信。
他已发现这衰老的僧人,才是他这一生中所遇见的第一高手,不但能随意控制自己的精气力量,连每一寸肌肉、每一处关节都能随意变化控制。
小方竟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被一种什么样的武功所击败的。
神秘的民族、神秘的宗教、神秘的武功,小方还能说什么?
他只能间:"你为什么不杀我?"
噶伦喇嘛的回答也和他的武功同样玄秘。
"因为我已经知道你的来意。"噶伦喇嘛道,"你不是来看那个女人的,你是来杀她的。""你怎么知道?"
"因为你有杀气。"噶伦喇嘛道,"只有已决心要杀人的人,才有这种杀气,你自己虽然看不见,可是你一走入此门,我就已感觉到。"小方不能再开口。
他整个人都已被震惊。
噶伦喇嘛又接着说下去:"我不杀你,只因为我要你去杀了她。"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沉重,"只有她死,你才能生。只有她死,普松的死才有代价。"他衰老的双眼中忽然射出精光,忽然厉声作狮子吼:"拔下这柄剑,用这柄剑去杀了她!用那魔女的血来饮饱此剑!"噶伦喇嘛厉声道:"你一定要切切牢记,这次良机再失,就真的要永沦苦狱、万劫不复了。"这不是要求,也不是命令。这是个赌约。
高僧的赌约。
——你能杀她,你才能生,否则你纵然活着,也与死无异。
这位神秘的高僧非但看出了小方的杀气,也看透了小方的心。
所以他与小方订下这个赌约,只有高僧才能订的赌约。
这也是一位高僧的苦心。
小方是不是真的有决心去杀波娃?能不能忍心下得了手?
小方是真的已下了决心要来杀波娃。
独孤痴和普松都绝对不是会说谎的人,说出来的话绝不会丝毫虚假。
他们已经证实了波娃是个什么样的女人,小方不能不信,所以也不能再让她活下去,否则又不知有多少男人毁在她手里!
现在他已经面对波娃。
他的掌中有剑,剑锋距离她的心脏并不远,只要他一剑刺出,所有的爱憎恩怨烦恼痛苦就会全都结束了。就算他还是忘不了她,日子久了,也必将渐渐变得淡如烟云,无迹可寻。
但是这一剑他偏偏刺不下去。
日色已渐渐西沉。
波娃也像那神秘的高僧一样,静静地坐在一片惨淡的阴影里。
她看见小方进来,看见他手里提着剑,她当然也能看得出他的来意。
杀气虽然无声无影无形,却是绝对没法子可以隐藏的。
如果她还想分辨解说,还想用那种娇楚柔弱的态度来挑起小方的旧情,小方这一剑必定早已刺了出去。
如果她一见小方就投怀送抱,宛转承欢,小方也必定已经杀了她。
可是她没有这么做。
她只静静地坐在那里,凝视着小方,过了很久,才轻轻叹了口气。""想不到你居然还没有死。"
她第一句说的就是真话,"我要普松去找你,并不是为了要你来看我,而是为了要你的命。"小方踱着,等着她说下去。
真话虽然伤人,却没有被人欺骗时的那种痛苦。
"我知道普松一定不会让你来见我,一定会杀你。"波娃道:"如果他不能杀你,就必将死在你手里。"她淡淡地接着道:"他死了之后,你一定会来,噶伦喇嘛一定会杀了你替他报仇的,他们的关系,就像是父子一般的亲密。"这也是真话。
她已将每一种可能都计算过,她的计划本来是会成功的。
波娃又咽了口气:"现在我才知道,我还是算错了一点。"波娃说:"噶伦喇嘛远比我想像中更精明,更厉害,居然能看穿我的用心。"她又解释:"他平时从来没有理会我和普松的事,所以我才会低估他,现在我才知道,他一直都痛恨在心,宁对放过你,也绝不会让我称心如愿的。"小方又沉默了很久才问:"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?""因为我不想再骗你了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