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方还在不停的喝了一杯又一杯:"我承认,我承认……"好像有人把酒泼在他身上、脸上,但是他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。
他们喝酒的地方,是在一家很不错的酒楼上,酒不错,菜也不错,设备不错,伙计侍候得也粮不错。
在这种边陲小城,能够找到这么样一家酒楼,实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。
小方就醉在这酒楼内,醉在赵群面前。
他醒来的时候,还是在这家酒楼上,赵群还是在他面前,冷冷地看着他。
群豪已散了,烛泪已干了。赵群的脸,就好像窗外灰暗的苍穹,仿佛很近,又仿佛很遥远。小方在揉眼睛,仿佛很想看清楚这个人,却又偏偏看不清。
——这个人为什么还没有走?还留在这里干什么?
——如果他要报复,为什么不把小方一刀割掉?
小方挣扎着坐起来,虽然坐了起来,还是比赵群矮了半截。
——有些人好像总是要比另外一些人矮半截的。
这个小城虽然在边陲,却是个很繁荣的市镇,这家酒楼当然是在一条很热闹的街道上。
窗外的天色虽然灰黯,现在却已是正午,正是吃饭的时候,不管生意多坏的酒楼饭铺,多少都应该有几个客人。
这家酒楼绝不像是生意坏的酒楼,如果生意坏,这地方早就没法子维持下去。
可是现在酒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。
小方看着赵群,赵群看着小方,两个人你看着我,我看着你,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,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。
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开口,酒楼上连一点声音都没有,外面的街道上却有各种声音传了过来,有人声,有车声,有马蹄马嘶声,有小贩的叫卖声。
赵群终于说话了,说的却不是他心里在想的事。
他忽然问小方:"你在想什么?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说?""不是。"小方道。
"不是?"赵群问道。
"不是我有话要对你说。"
小方道,"是你有话要对我说。"
"哦?"
"有件事你早就应该告诉我了。"
"哦?"
"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穿白衣、饮烈酒、唱悲歌的歌者?"小方问。
"我记得。"
赵群道,"我当然会记得。"
"我们埋葬了他之后,在苏苏为阳光治伤的时候,在那个山坡上,你是不是对我说过,有件秘密要告诉我。""是。"
"但是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。"
"我没有。"
赵群道,"我一直都没有机会说出来。"
小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看着他,过了很久才问:"现在呢?""现在……"
赵群还没有说下去,但小方已经打断了他的话:"现在你也已经用不着说出来了。""为什么?"
"因为我已经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。"
小方不但眼色奇怪,声音也很奇怪,"因为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。"赵群在笑:"你知道我是谁?"
他的笑容也同样奇怪:"你说,我是谁?"
小方的回答绝对可以使每个人都大吃一惊——最少可以使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的每个人都大吃一惊。
"你就是吕三。"小方说。
赵群又笑了。
他居然没有否认,连一点否认的意思都没有,他只问小方:"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吕三?"这个问题本身就是答案,他问这句话,就等于已经承认自己就是吕三。
所以他自己回答了这一个问题:"其实我知道你迟早总是会想到的,你并不大笨,现在也应该是你应该知道的时候。"有很多的事,有很多关键,如果他不是吕三,就无法解释。
"不错,我就是吕三。"
他居然立刻就承认,"你当然早就知道赵群这个名字是假的,这张脸也是假的,所以你现在虽然知道我就是吕三,但是等到你下次见到吕三时,还是没法子认得出来。
"还有下次?"
小方冷冷地问,"这一次还不是最后一次?"
"还不是。"
"是不是因为你还不想让我死得太快了?"
"是。"
吕三微笑,"千古艰难唯一死,谁都不想死,只不过有时候死了反而比活着好得多。"——死了一了百了,活着才会痛苦。
"我相信你一定也知道这道理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