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
李寻欢却只是一笑,道:十年前就已有人说我快死,但我却还是活到现在,你说奇怪不奇怪?
铃铃瞪着眼,道:我已告诉你,我是在害你,你为什么不骂我?
他长叹道:每个人都活在世上,都难免要做别人的铃铛,你是别人的铃铛,我又何尝不是,那摇铃的人自己身上说不定也有根绳子被别人拎在手里。
铃铃瞪着眼道:我现在才发觉你这人真不错,小姐为什么偏偏想要你死呢?
李寻欢淡淡笑道:一心想别人死的人,自己也迟早要死的。
铃铃道:但有些人死了,大家反而会觉得很开心,有些人死了,大家都难免要流泪──
她垂下头,接着道:你若死了,我说不定也会流泪的。
李寻欢笑道: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──至少我们已认识了许多天。
铃摇头道:那倒不见得,我认识那位郭先生比你久得多,他若死了,我就绝不会流一滴眼泪!
她自己笑了笑,又补充道:因为我若死了,他也绝不会流泪。
李寻欢道:你认为他的心肠很硬?
铃铃道:你若真的这么想,你就错了,有些人的表面看来虽然很冷酷,其实是个有血性,够义气的朋友,越是不肯轻易将真情流露出来的人,他的情感往往就越真挚。
他心中像是有很多感触,竟未发觉郭嵩阳站在门外已很久──他的确是个不容易动情感的人。
此刻他还是静静的站在门后,面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。
阳光很早就照亮了大地。
李寻欢醒得更早,他几乎根本就没有睡着过。
天没亮的时候,他已用冷水洗了澡,将须发也洗干净了,换上了三天前他自己从镇上买的一套青布衣服。
他的身材既不胖,也不瘦,所以虽然买的是套很粗糙的衣服,但穿在他身上却很合身。
现在,面对着窗外的阳光,他觉得精神好多了。
因为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。
到了今天晚上,他说不定已不再活在这世上,但他活着时既然是干干净净的,死,也得干干净净的死!
今天这一战,他的胜算并不大,能活着的机会实在很少,但只要还有一分希望,他就绝不放弃!
他不怕死,却也不愿死在一双肮脏的手下。
他用一条青布带束起了头发,正准备刮脸。
突听一人道:你的头脑还这么乱,怎么能去会佳人?我再替你梳梳吧。
铃铃不知何时走了进来,眼睛红红的,似乎还宿酒未醒,又似乎昨夜曾经偷偷的哭过。
李寻欢微笑着点了点头。
然后,他突然间又想起了十余年的事。
那天,天气也正和今天同样晴朗,窗外的菊花开得正艳,他坐在小楼窗前,也有个人在替他梳头发。
直到现在,他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双手的细心和温柔。
那天,他也是正准备动身远行了,所以她梳得特别慢。
她慢慢的梳着,似乎想留住他,多留一刻也是好的,梳到最后时,她婆婆就不禁滴在他头发上。
就在那次远行回来时,他遇着了强敌,几乎丧命,多亏龙啸云救了他,这也是他永远忘不了的。
但他却忘了龙啸云虽救了他一次,却毁了他一生──有些人为什么永远只记得别人的好处?
李寻欢闭着眼睛,苦笑道:那天我走了后总算还回去了,今日我一去之后,还能活着回来吗?那一次我若就已一去不返,岂非还好得多?──
他不愿再想下去,慢慢将眼帘张开一线,忽然感觉到现在正替他梳着头发的一双手,她梳得那么慢,那么温柔。
他不禁回过头,就发觉有一粒晶莹的泪珠也正从铃铃的脸上往下流落,终于也滴落在他头发上。
同样温柔的手,同样晶莹的泪珠。
李寻欢仿佛又回到十余年前那阳光同样烂灿的早上,恍恍惚惚拉住了她的手,柔声道:你哭了?
铃铃红了脸,扭转头,咬着嘴唇道:我知道你的约会就是今天,所以才会打扮得这么漂亮,是不是?
李寻欢没有说话,因为他已发现这双手毕竟不是十年前的那双手,十年前的时光也永远回不来了。
铃铃接着道:你就要去会你的佳人了,我心里当然难受。
李寻欢放下了她的手,勉强笑了笑,道:你还是个孩子,难受究竟是什么滋味,你现在根本还不懂。
铃铃道:我以前也许还不懂,现在却已懂了,昨天也许还不懂,今天已懂了。
李寻欢笑道:你一天之中就长大了么?
铃铃道:当然,有人在一夜间就老得连头发都完全白了,这故事你难道没有听说过?
李寻欢道:他是为了自己的生死而忧虑,你是为了什么?
铃铃垂下头,道:我是为了你──你今天一去,还会回来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