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小凤还没有出海,他怕晕船,他选了条最大最稳的海船,这条船却正在装货。
已收了他五百两银子的船主人,是条标标准准的老狐狸,口才尤其好!
“货装得越多,船走起来越稳,就算你没有出过海,也绝不会晕船的,反正你又不急,多等两天有什么关系?”
他用长满了老茧的手,用力拍着陆小凤的肩,“我还可以介绍个好地方给你,到了那里,说不定你就不想走了。”
陆小凤忍不住问:“那地方有什么?”
老狐狸朝他挤了挤眼睛:“只要你能想得出来的,那地方都有。”
陆小凤笑了:“那地方是不是你开的?”
老狐狸也笑了,大笑道:“你是个聪明人,所以我第一眼看见你,就已开始喜欢你。”
那地方当然是他开的,所以就叫做“狐狸窝”。
所以陆小凤只有在狐狸窝等着他装货,已足足等了三天。
在人们心目中,狐狸总是最聪明狡猾的动物,而且很自私,所以它们的窝。至少总该比其他动物的窝舒服些。
事实上也如此。
终年漂浮在海上的人们,只要提起“狐狸窝”这三个字,脸上就会露出神秘而愉快的微笑,心里也会觉得火辣辣的,就好像喝了杯烈酒。
只要男人们能想得到的事,在狐狸窝都可以找得到。
男人们想的,通常都不会是什么好事。
用木板搭成的屋子,一共有二十多间,前面四间比较大的平房就算是前厅,屋子虽然已破旧,但是大家都不在乎。
到这里来的人,不是来看房子的。
温暖潮湿的海风从窗外的海洋吹来,带着种令人愉快的咸味,就像老爸爸身上的汗水。
屋子里是烟雾腾腾,女人头上的刨花油香味,和烤鱼的味道混合在一起,足以激起男人们的各种欲望。
大家赌钱都赌得很凶,喝酒也凶,找起女人来更像是饿虎。
只有一个人是例外。
他年纪还很轻,黝黑英俊的脸上,带着几分傲气,又带着几分野气,眼睛黑得发蓝,薄薄的嘴唇显得坚强而残忍。
开始的时候女人们都对他很有兴趣,然后立刻就发现他外表看来像一头精力充沛的豹子,其实却冷得像是一块冰。
陆小凤一走进来就看见了他,他正在剥一个鸡蛋的壳子。
他只吃煮熟了的带壳鸡蛋,只喝纯净的白水。
陆小凤并不怪他,他们本是从一条路上来的,陆小凤亲眼看见,就在短短的半天之中,他已经有三次几乎送了命。若不是他反应特别快,现在已死过三次。
他当然不能不特别小心。
一个胸脯很高,腰肢很细,年纪却很小的女孩子,正端着盘牛肉走过去,眼睛里充满了热情,轻轻地说:“这里难得有牛肉,你吃一点。”
他根本没有看她,只摇了摇头。
她还不死心:“这是我送给你的,不用钱,你不吃也不行。”
看来她年纪虽小,对男人的经验却不少,脸上忽然露出种很职业化的媚笑,用两根并不算难看的手指,夹起块牛肉往他嘴里塞。
陆小凤知道要糟了,用对付别的男人的手段来对付这少年,才真的不行。
就在他开始这么想的时候,整盘牛肉已盖在她脸上。
牛肉还是热的,汤汁滴落在她高耸的胸脯上,就像是火山在冒烟。
屋子里的人大笑,有的人大叫,这女孩子却已大哭。
少年还是冷冷地坐在那里,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。
两个脸上长着水锈的壮汉,显然是来打抱不平了,带着三分酒意冲过来。
陆小凤知道又要糟了。也就在他开始这么想的时候,两条海象般的大汉已飞了起来,一个飞出窗外才重重的跌下,另一个却眼看着就要掉在陆小凤的桌子上。
陆小凤伸手轻轻一托,将这个人也往窗外送了出去。
少年终于抬起头,冷冷地瞪了他一眼,陆小凤笑了笑,正想走过去跟他一起吃鸡蛋,这少年却已沉下脸,又开始去剥他的第二个鸡蛋。
陆小凤一向是很容易能交到朋友的人,可是遇着这少年,却好像遇见了一道墙壁,连一点反应都没有。
陆小凤无疑也是个很能让女孩子感兴趣的男人,刚找到位子,已有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来了,头上刨花油的香味,香得令人作呕。
只不过陆小凤在这一方面一向是君子,君子是从不会给女人难看的。
可是他也不想嗅着她们头上的刨花油味喝酒。
他只有移花接木,想法子走马换将:“刚才那个小姑娘是谁?”
“这里的小姑娘有好几十个,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?”
“就是脸上有牛肉汤的那个。”
付出了一点“遮羞费”之后,两个头上有刨花油的,就换来了一个脸上有牛肉汤的。她脸上当然已没有牛肉汤,却也没有笑容,对这个长着两道眉毛般怪胡子的男人,她显然没有太大的兴趣。
幸好陆小凤的兴趣也不在她身上,两个人说了几句比刨花油还无味的话之后,陆小凤终于转入了他感兴趣的话题。
“那个只吃煮鸡蛋的小伙子是谁?姓什么?叫什么?”
那少年在客栈里账簿上登记的名字是岳洋,山岳的岳,海洋的洋。
“我只希望他被鸡蛋活活噎死。”这就是她对他的最后结论。
只可惜他暂时已不会被噎死了,因为他已连蛋都不吃。他站起来准备要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