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伯通突然间在地下一坐,乱扯胡子,放声大哭。众人见他如此,都是一怔,只有郭靖知道他的脾气,肚里暗暗好笑。周伯通扯了一阵胡子,忽然乱翻乱滚,哭叫:“我要坐新船,我要坐新船。”
黄蓉奔上前去,阻住四名哑仆。洪七公笑道:“药兄,老叫化一生不吉利,就陪老顽童坐坐这艘凶船,咱们来个以毒攻毒,斗它一斗,瞧是老叫化的晦气重些呢,还是你这艘凶船厉害。”黄药师道:“七兄,你再在岛上盘桓数日,何必这么快就去?”洪七公道:“天下的大叫化、中叫化、小叫化不日就要在湖南岳阳聚会,听老叫化指派丐帮头脑的继承人。老叫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要归天,不先派定谁继承,天下的叫化岂非无人统领?因此老叫化非赶着走不可。药兄厚意,兄弟甚是感激,待你的女儿女婿成婚,我再来叨扰罢。”黄药师叹道:“七兄你真是热心人,一生就是为了旁人劳劳碌碌,马不停蹄的奔波。”洪七公笑道:“老叫化不骑马,我这是脚不停蹄。啊哟,不对,你绕了弯子骂人,脚上生蹄,那可不成了牲口?”
黄蓉笑道:“师父,这是您自己说的,我爹可没骂您。”洪七公道:“究竟师父不如亲父,赶明儿我娶个叫化婆,也生个叫化女儿给你瞧瞧。”
黄蓉拍手笑道:“那再好也没有。我有个小叫化师妹,可不知有多好玩。”
欧阳克斜眼相望,只见日光淡淡的射在她脸颊之上,真是艳如春花,丽若朝霞,不禁看得痴了。但随即见她的眼光望向郭靖,脉脉之意,一见而知,又不禁怒气勃发,心下暗暗立誓:“总有一日,非杀了这臭小子不可。”
洪七公伸手扶起周伯通,道:“伯通,我陪你坐新船。黄老邪古怪最多,咱哥儿俩可不上他的当。”周伯通大喜,说道:“老叫化,你人很好,咱俩拜个把子。”洪七公尚未回答,郭靖抢着道:“周大哥,你我已拜了把子,你怎能和我师父结拜?”周伯通笑道:“那有甚么干系?你岳父若是肯给新船我坐,我心里一乐,也跟他拜个把子。”黄蓉笑道:“那么我呢?”周伯通眼睛一瞪,道:“我不上女娃子的当。美貌女人,多见一次便倒一分霉。”勾住洪七公的手臂,就往那艘新船走去。黄药师快步抢在两人前面,伸开双手拦住,说到:“黄某不敢相欺,坐这艘船实在凶多吉少。两位实不必甘冒奇险。只是此中原由,不便明言。”
洪七公哈哈笑道:“你已一再有言在先,老叫化若是晕船归天,仍是赞你药兄够。”他虽行事说话十分滑稽,内心却颇精明,见黄药师三番两次的阻止,知道船上必有蹊跷,周伯通坚持要坐,眼见拗他不得,若是真有奇变,他孤掌难鸣,兼之身上有伤,只怕应付不来,是以决意陪他同乘。黄药师哼了一声,道:“两位功夫高强,想来必能逢凶化吉,黄某倒是多虑了。姓郭的小子,你也去罢。”郭靖听他认了自己为婿之后,本已称作“靖儿”,这时忽然改口,而且语气甚是严峻,望了他一眼,说道:“岳父……”黄药师厉声道:“你这狡诈贪得的小子,谁是你的岳父?今后你再踏上桃花岛一步,休怪黄某无情。”反手一掌,击在一名哑仆的背心,喝道:“这就是你的榜样!”这哑仆舌头早被割去,只是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叫,身子直飞出去。他五脏已被黄药师一掌击碎,飞堕海心,没在波涛之中,霎时间无影无踪。众哑仆吓得心惊胆战,一齐跪下。这些哑仆个个都是忘恩负义的奸恶之徒,黄药师事先查访确实,才一一擒至岛上,割哑刺聋,以供役使,他曾言道:“黄某并非正人君子,江湖上号称‘东邪’,自然也不屑与正人君子为伍。手下仆役,越是邪恶,越是称我心意。”那哑仆虽然死有余辜,但突然间无缘无故被他挥掌打入海心,众人心中都是暗叹:“黄老邪确是邪得可以。”郭靖更是惊惧莫名,屈膝跪倒。洪七公道:“他甚么事又不称你的心啦?”黄药师不答,厉声问郭靖道:“那《九阴真经》的下卷,是不是你给周伯通的?”郭靖道:“有一张东西是我交给周大哥的,不过我的确不知就是经文,若是知道……”周伯通向来不理事情的轻重缓急,越见旁人疾言厉色,越爱大开玩笑,不等郭靖说完,抢着便道:“你怎么不知?你说亲手从梅超风那里抢来,幸亏黄药师那老头儿不知道。你还说学通了经书之后,从此天下无敌。”郭靖大惊,颤声道:“大哥,我……我几时说过?”周伯通霎霎眼睛,正色道:“你当然说过。”郭靖将经文背得烂熟而不知便是《九阴真经》,本就极难令人入信,这时周伯通又这般说,黄药师盛怒之下,哪想得到这是老顽童在开玩笑?只道周伯通一片童心,天真烂漫,不会替郭靖圆谎,信口吐露了真相。他狂怒不可抑制,深怕立时出手毙了郭靖,未免有失身分,拱手向周伯通、洪七公、
欧阳锋道:“请了!”牵着黄蓉的手,转身便走。黄蓉待要和郭靖说几句话,只叫得一声:“靖哥哥……”已被父亲牵着纵出数丈外,顷刻间没入了林中。周伯通哈哈大笑,突觉胸口伤处剧痛,忙忍住了笑,但终于还是笑出声来,说道:“黄老邪又上了我的当。我说顽话骗他,他老儿果然当了真。有趣,有趣!”洪七公惊道:“那么靖儿事先当真不知?”周伯通笑道:“他当然不知。他还说九阴奇功邪气呢,若是先知道了,怎肯跟着我学?兄弟,现下你已牢牢记住,忘也忘不了,是么?”说着又是捧腹狂笑,既须忍痛,又要大笑,神情尴尬无比。
洪七公跌足道:“唉,老顽童,这玩笑也开得的?我跟药兄说去。”拔足奔向林边,却见林内道路纵横,不知黄药师去了何方。众哑仆见主人一走,早已尽数随去。洪七公无人领路,只得废然而返,忽然想起欧阳克有桃花岛的详图,忙道:“欧阳贤侄,桃花岛的图谱请借我一观。”欧阳克摇头道:“未得黄伯父允可,小侄不敢借予旁人,洪伯父莫怪。”洪七公哼了一声,心中暗骂:“我真老糊涂了,怎么向这小子借图?他是巴不得黄老邪恼恨我这傻徒儿。”只见林中白衣闪动,
欧阳锋那三十二名白衣舞女走了出来。当先一名女子走到
欧阳锋面前,曲膝行礼道:“黄老爷叫我们跟老爷回去。”欧阳锋向她们一眼不瞧,只摆摆手令他们上船,向洪七公与周伯通道:“药兄这船中只怕真有甚么巧妙机关。两位宽心,兄弟坐船紧跟在后,若有缓急,自当稍效微劳。”周伯通怒道:“谁要你讨好?我就是要试试黄老邪的船有甚么古怪。你跟在后面,变成了有惊无险,那还有甚么味儿?你跟我捣蛋,老顽童再淋你一头臭尿!”欧阳锋笑道:“好,那么后会有期。”一拱手,径自带了侄儿上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