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妈和我扶著爹到客店去,要向胡大爷磕头道谢。
他连连摇手,说生平最不爱别人谢他,将我们三人推了出来”。
“我和爹妈正要回去,忽听马蹄声响,几十个人赶来客店,原来是胡大爷的仇家。
我不放心,让爹妈先回家去,自己留著要瞧个究竟。
我想胡大爷救了我一家三口的性命,只要有用得著我的,水里就水里去,火里就火里去,决不能皱一皱眉头”。
“金面佛苗大侠跟胡大爷坐著对饮,胡大爷舍不得儿子这些情形,宝树大师说得一点不错。
只是他却不知道,那跌打医生在隔房听胡大爷夫妇说话,却教一个灶下烧火的小斯全瞧在眼里”。
他说到这里,宝树猛地站起身来,指著他喝道:“你到底是谁?受谁指使在这里胡说八道?”那仆人不动声色,淡淡的道:“我叫平阿四。
我识得跌打医生阎基。
那跌打医生阎基,自然不识得我这烧火的小斯癞痢头阿四”。
宝树听到他说起“阎基”二字,脸上立时变色,依稀记得当年那小客店之中,果似有个癞痢头小斯,只是他的面貌神情当日就未留意,此时更是半点也记不起了。
他向平阿四怀中抱著的木联狠狠瞪了一眼,“呸”了一声。
平阿四道:“我半夜里听到胡大爷的哭声,实在放心不下,走到他的房外,却见到隔房窗子上映出一个黑影,一动不动的伏著。
我走过去到窗缝里一张,原来是那跌打医生阎基将耳朵凑在板壁上,在偷听胡大爷夫妇说话。
我正想去跟胡大爷说,胡大爷却走到阎基房里来了,跟他说了很多很多话。
这些话宝树大师始终没跟各位提起一字半句,不知是什么缘故”。
“胡大爷的话很长,自然有些我听了不懂,但我明白,胡大爷是派那阎基第二天去跟金面佛苗大侠解释几件事。
这些事情牵连重大,本来不该让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去说。
只是胡夫人刚生了孩子,不能走动。
胡大爷又脾气暴躁,倘若亲自去向对头言讲,势必跟范帮主、田相公他们引起争执,一个说不明白,到头来还是动刀动枪,说与不说,都是一般,没奈何只得让阎基去传话。
适才宝树大师说道,胡大爷派他送信去给金面佛,事成之后必有重谢,这话就不对了。
想送一封信轻而易举,何必重谢?何必夫妇俩商量半日?宝树大师或许忘了胡大爷当时的说话,我却一句也没忘记”。
众人听了这番话,才知宝树出家之前的俗家姓名叫做阎基。
瞧他两人神情,宝树与胡一刀之死必有重大关连,而他先前的话中也必有甚多不尽不实之处。
各人好奇心起,都盼平阿四揭破这个疑团,但又怕他当真说出什么重大秘密,宝树老羞成怒,突施毒手,这雪峰上可没一人是他对手,难以阻拦。
纵然日后金面佛找到宝树算帐,但平阿四一死,这秘密只怕永远随他而逝了。
各人都代平阿四担心,但他自己却是神色木然,毫无惧意,竟似有恃无恐,只听他说道:“胡大爷跟阎基说话之时,我就站在阎基的窗外。
我倒不是有心想偷听胡大爷说话,只是我知道这跌打医生一向奉承那欺侮我爹妈的赵财主,实在不是好人,只怕胡大爷上了他的当。
那时我年轻识浅,胡大爷的话是不大明白,但一字一句,却都记在心里,等我后来年纪大了,慢慢也都懂了”。
“那一晚胡大爷叫阎基去说三件事。
第一件说的是胡苗范田四家上代结仇的缘由。
第二件说的是金面佛之父羽田相公之父的死因。
第三件则是关于闯王军刀之事”。
众人一齐转头,向桌上的军刀望了一眼,欲知之心更是迫切。
平阿四道:“胡苗范田四家上代为什么结仇,苗姑娘已经说了,只是中间另有一个重大秘密,却非外人所知,连苗大侠也至今不知。
这秘密起因于李闯王大顺永昌二年,那年是乙酉年,也就是
顺治二年,当时胡苗范田四家祖宗言明,若是
清朝不亡,须到一百年后的乙丑年,方能泄露这个大秘密。
乙丑年是
乾隆十年,距今已有三十馀年,所以当二十七年前胡大爷跟阎基说话之时,百年期限已过,这个大秘密已不须隐瞒了”。
“这一个秘密,果然是牵连重大。
原来当日闯王兵败九宫山,他可没有死!”此言一出,众人都是一震,一齐站起身来,不约而同的问道:“什么?”只有宝树端坐无异,显是早已知晓,不为所动。
平阿四道:“不错,闯王没有死。
只不过当时清兵重重围困,实是难以脱身。
苗范田三名卫士冲下山去求救,援兵迟迟不至,敌军却愈破愈近。
眼见手下将士死的死,伤的伤,再也抵挡不住,闯王心灰意懒,举起军刀要待横刀自刎,却被那号称飞天狐狸的姓胡卫士拦住”。
“姓胡的卫士情急之下,生了一计,从阵亡将士之中捡了一个和闯王身材大小相仿的尸首,换上闯王的黄袍箭衣,将闯王的金印挂在尸首颈中。
他再举刀将尸首面貌砍得稀烂,叫人难以辨认,亲自驮了,到清兵营中投降,说已将闯王杀死,特来请功领赏。
这是一件何等大功,敌将呈报上去,自会升官封爵,莫说丝毫没疑心是假,即令有什么怀疑,也要极力蒙蔽掩饰,以便领功升官。
假闯王一死,敌军即日解了九宫山之围。